“舍怀荒而攻柔玄？”
仅此一句，吐斤洛周便已明白了护骨延来见他的用意。
“你等动作频频，早已引得怀荒镇城警惕，故而想舍近求远，暗袭并无防备的柔玄镇城。”
“对极，对极，”吐斤洛周四处踱步思索，“镇城那些羊粪蛋，怎会想到怀荒人会来。有阿延此言，镇城虽立，实已破矣。”
“正是。”护骨延接道，“若不想再引起柔玄镇城的注意，便离不开兄长帮忙遮掩。”
草原上的部落民是镇城的眼鼻，他们逐水草分散而居，几万人过境可瞒不过他们。不过若吐斤部愿意配合，开出一条通路，那就不成问题。
另一个，护骨部也需要在吐斤部的帮助下靠近柔玄镇城，怀荒镇民祈求赈济不去怀荒镇城，却跑来柔玄镇城，谁看都会起疑。
霍羡在一旁冷幽幽地插了一句：“遮掩并非是一件易事，柔玄镇城虽难预料怀荒诸部，但也会对柔然诸部做些防备，若无一个足以取信的理由，便难以接近镇城。此事，还请洛周大人多做考量。”
“这位……”吐斤洛周将目光移向霍羡：“想必就是传闻中的霍驹吧。”
中原人和高车人的长相略有差异，想看出来并不难。且这个中原人能站在护骨延身旁，没有被像其他人一样留在远处，吐斤洛周早就猜出了霍羡的身份。
“早就听闻怀荒镇霍驹有万夫之勇，更胜沙弥疾。我部族中有许多好手，一直想要挑战你来着。”
“多谢夸奖，随时恭候。”霍羡随口应酬。
吐斤洛周目光凝聚，回到正题：“阿延既认我一句兄长，我吐斤部自然不会吝啬。”
他神色一狠：“我自会拿出相应的代价，足以让镇城相信。”
——
此时的怀荒镇城中，十余人聚在阎家的宅院中，正在议事。
贺兰铁伐将手中的信件扔到桌案上，冷哼一声：“于景向朝中上奏，不谈柔然人心怀不轨，却参我等渎职抛弃使者，我看他是铁了心与我等作对。”
阎望一身棕色戎服，坐在贺兰铁伐身侧，轻笑一声：“无用之举罢了，明明是被赶来的怀荒，却好像朝中有人似的，那位元乂看了这奏折，说不定还要给我们些赏赐。”
一旁有其他势力的人笑道：“南归此言差矣，我听闻那元乂声色犬马，日子过得快活极了，只怕是见都见不到这份奏折，就随手扔给尚书台处理了。”
在场众人齐声大笑，仿佛狠狠戳中了他们哪个笑点一般。事实上，讽刺中朝大员就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在这个时候笑，就是一种正确。
哪怕是阎望也在笑，而且笑得最大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才停止，有人笑得面色显红，咳嗽两声喘不上气。阎望趁势抬手制止，开口说道：
“铁伐阿叔，于景的奏折中可有谈及怀荒镇民的异动？”
贺兰铁伐点头：“提了一嘴，不过朝中多半不会搭理此事，最多嘱咐于景多做提防。在朝中人眼里，只要镇城没破就不算大事。”
“按南归你的计划，以护骨部为首的部落民要攻打镇城，我们稍作抵抗待其势挫，再暗中倒戈一击协助其破城，顺势投降之。其他倒没问题，只是这第一步，部落民真的敢攻打镇城吗？”
阎望自信道：“部落民的粮食早已接近极限，何况护骨部还聚拢了怀荒镇所有部族，不可能支撑到明年。我们不会放粮，若他不反，就只能坐等饿死。”
贺兰铁伐仍旧有疑问：“只是镇城已有所防备，部落民又该如何攻城？若无定计，其怎敢轻动？”
镇城虽然坚挺，但并非牢不可破。
实际上因为镇城面积有限，大部分良田都在镇城周边，很多镇兵及其家人们也生活在镇城外。若外敌柔然来劫掠，外围的部落民能及时预警，镇城可以有条不紊地将城外之人召回。
若是部落民起了歹意，那么镇城就很难及时响应，被部落民在外围劫掠一阵，能召回多少镇兵及其家属就很难说了。
但此时因护骨部击破柔然，镇城对其警惕异常，哨骑四出，居住在外的镇兵也被提前召回镇城，再想突袭收效便不大了。
阎望思索片刻，也是摇了摇头：“怀荒镇城已然警戒，即便是我，暂时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对于防守严密之地，无非两种打法，一则长围久功、拼耗资源，二则批亢捣虚、攻其必救。部落民自然拼耗不过我们，除非走投无路不会选前者。”
“至于批亢捣虚……”阎望陷入沉思：“有何是我等必救的呢？”
贺兰铁伐道：“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东西，是我等必救的，那便是每年五月朝廷的输粮。若按南归的思路，其应会绕远破坏长城，截杀输粮，逼我等出城相救，再在草原上一决胜负。届时我等只需让另几家出战，我等守城坐视虎斗即可。”
其余几家的掌权者纷纷点头，认可贺兰铁伐的猜测和计划。唯独阎望心里还有疑虑，真会如此简单吗？
他们也未曾料到，霍羡这一手舍近求远、暗度陈仓之策。
——
白沙湖畔，护骨延身边随行的祭司正跳起神秘的舞蹈，口中念诵颂词，沟通天神。
结义，并非嘴上一说即可，需要特殊的场所、复杂的仪式，且要昭告周边所有部族。只是此结义是为了隐秘行事，故而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还是要有。
只见祭司身躯突然一抖，立在当场，眼神突然威严肃穆，仿若当真请得天神上身。
吐斤洛周和护骨延见时机到了，便一起念诵誓言。
“狼神、神女俯听！以此白沙湖之盐为誓：我护骨敕勒护骨延与吐斤敕勒吐斤洛周，结为车辕之盟，笃行兄弟之义！”
“若不尊此誓，当沉于大湖之中，为盐沙所没。若尊此誓言，则度尽百般劫厄，兴盛金山族裔。”
言罢，二人用刀划破手掌，鲜血滴入火堆之中，行沥血沃火之礼。
血色火焰中，燃烧着的，是不灭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