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疾果真也支持了……”
“没想到他竟也会如此选择……”
诸部酋帅神色复杂，沙弥疾是老酋帅护骨辕的亲妹夫、无可质疑的左膀右臂、最坚实的拥护者。
他们之所以提出质疑，很大程度上就是不相信沙弥疾会叛变老酋帅。
护骨延接着说道：“沙弥疾大人在此，是他的态度。曷鲁大人和祭司们不在此，也显示了他们的态度。”
护骨延其实没有获得护骨曷鲁和祭司们的完全支持，二者也并不会帮他站台，所以他耍了个嘴皮子、说了句废话。
但情势至此，作为大局在握的主持者，哪怕只是一句废话，只要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出，也会让在场的诸部酋帅不由自主的认为：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曷鲁不在此处能证明他支持护骨延’，但看护骨延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只是我自己没想明白？我若是质疑，会不会显得我很蠢？会不会因此恶了护骨延？”
这便是领导者的力量，也可以说是权威的力量。如果随意滥用，会严重打击自己的威望，但若是抓住时机，在关键时刻使用一次，便能将逆转败局、落定胜机。
“至于族人们的支持与否，岂能见于席上空言？诸位不妨随我巡行盛会，见证一番！”
见证？这又是何意？普通的高车人素来随波逐流、缺乏主见，若是突然说要取代护骨辕的位置，还要带着大家反抗镇城，恐怕多数人都会犹豫不决吧。
“这……此法是否有些不妥？”贺祁部酋帅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陪护骨延一条路走到黑，故而此时站出来为护骨延担忧。
护骨延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岂是无谋之辈？”旋即转头看向沙弥疾。
沙弥疾微微点头：“马匹已带到，请诸位并行！”
既然护骨延颇有信心，诸部酋帅也想见识一下其对护骨部到底掌控到什么程度，究竟信心何来？
众人上马跟在护骨延身后向外奔去。
因为祭典的缘故，此时绝大多数高车人都聚集在护骨部北边的空地，或是贸易、或是歌舞，虽然时事艰难，但毕竟是高车人唯一的节日，虽然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周遭气氛诡异，但一切还是照常举办。
护骨延为首的百骑一路向北，穿过护骨部的营地，向集会地驰去。
与此同时，散在营地中、集会地内，头上帽子两侧悬着长白毛别于耳后的护骨部族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奔马上的一行人，悄然将耳后的长白毛扒至耳前。
他们中的多数人身边都伴着骏马，等护骨延等人驰过，便骑上马匹汇聚在他们身后。
护骨延奔马在最前面，开始大声吟喝：“镇将无德，酋帅无能，同胞请随，共抗都是护骨延的亲信护卫苛政！”
言说一遍后，护骨延并未停止，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一个人的声音有限，即便乘着春风也并未传播多远，但追随在他身后的耳悬皓毫之人逐渐加入其中，百人千人之音声震寰宇。
不知内情的普通高车人闻言也是立刻懵住了。
要换个酋帅？要造反吗？就是现在吗？
虽然不敢付出行动，但若是一个高车人没有过推翻镇城的幻想，那他不是麻木就是脑疾，总之不可能是因为对朝廷的忠诚。
真没什么可忠诚的，高车人本就是被鲜卑人袭击后投降，被安置在六镇范围内也从未得过什么好，打仗、苛税、霸凌，除了极少部分有机会在朝廷和边镇当官的高车贵族，谁也不会对朝廷有什么好印象。
对鲜卑铁骑的恐惧只会让他们不敢付诸行动，但改变不了高车人的内心想法。
此时听到护骨延的喊话，虽然不能下定决心，还是跑步向护骨延等人的方向跟去。
从天空上俯瞰，无数的黑点被中间的那条粗线调动，尽力汇集在其周边，直到那根粗线移动到北边的集会场所，几乎所有来参与神女日的高车人都汇聚在此。
“我所挚爱的兄弟姐妹们，我所敬重的阿爷阿妈们，我反对一切敢于欺凌我们的敌人，我是护骨延，愿意诸部联合、支持我做酋帅的，请单膝跪下，礼敬我们的先祖！”
护骨延没有多做任何的解释，因为没有意义，底层的高车人是情绪化的。他想赢得所有人的支持，所能依靠的，既不是真理、也不是事实。
护骨延言罢，他狂热的追随者们，以青壮为主、帽悬白毛的皓毫者立刻大声重复一遍，将声音传遍整个会场。随后，便如护骨延所言，单膝下跪。
当围在护骨延身边的皓毫者下马跪下后，其外围之人便能看到围在中央的护骨延，及他身后的诸部酋帅。
对于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自家酋帅跟在护骨延身后不发一言，当即恍然大悟。
原来自家酋帅已经支持了护骨延，自己犹豫又有什么意义呢？便也随之单膝下跪，心中默默向先祖祈祷，以表支持之意。
至于护骨部的人，本就因昨日之事对镇城有所不满，今日见其余诸部酋帅都已归从，便也顺势跪下。
一排接着一排的高车人跪下，就算还有反对和犹疑之人，看到身边所有人都低下身，独自己一人站着，暴露在诸部酋帅的视野中，心里也倍感压力，不由自主地也跪了下去。即使是倔强之辈，也只是半蹲，不敢站直身体表示反对。
原是诸部酋帅对护骨延的考验，如今却成了他“赢”的推手。
诸部酋帅的反应有快有慢，有的人随护骨延在路上奔马时便已猜到，有的人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其中关节，可惜现在就算他们反悔也晚了。
“无中生有，树上开花。”霍羡在一旁暗暗点头，虽然只是小道，但确实好使。
春风仍旧凛冽，微微卷起护骨延身后的大氅，他抬头望天、紧闭双眼，眼角有泪水不知为何流了下来。终于，还是让他走到了这一步。
“每年不知有多少粮食从中原运到边镇，可惜我们从未在镇城那里得到一粒粟，指望别人不如依靠自己。老酋帅、护骨辕大人、阿爷！你的错误终结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