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护骨延说完话后，射居同样缓缓站起，六十岁高龄的他其实还相当精神。
小时作为护骨氏的贵族，大了又是大部酋帅，他不像普通高车人那般缺衣少食，可以说顿顿有肉，加之年轻时也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
他就像公园里的老大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等到单杠上转起来的时候，才让你知道这是你什么人。
此时，射居脸上的神色不复之前的讥诮随意，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沉凝。
“护骨延说的没错，高车人不能继续跪下去了，应该联结诸部，共抗苛税。至少要向朝廷证明，怀荒镇民并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蝼蚁，和柔然人一样需要尊重。”
护骨延并没有因为射居的支持而有喜色，若射居真心支持他，那么话语中的“护骨延”三个字后面应该接上“大人”。
果然。
“但！”射居伸手指向护骨延，“带领诸部之人不该是一个黄口小儿！老夫忝为娄氐酋帅三十年，自以为不如护骨辕，但也胜过区区小辈。护骨延，若你真心系族群、不为己身，便应自退一步，全力支持老夫成我族之业。”
他竟是想在此直接摘取护骨延的胜利果实，用自己的威望强行夺权。
这倒也不是毫无根据。护骨延的劣势，确实就在年轻、少威望上。
诸部酋帅是各族的大家长，年龄最低也在三十岁以上，比护骨延要大上一轮，在他们面前，护骨延确实只是小儿辈。
而且这些年来，护骨延父子之间脾气不合，虽然护骨辕有心培养，但在正式场面上还是不许护骨延有任何作为，只像是护骨辕的跟屁虫。
在今日之前，多数酋帅的眼里，护骨延只不过是他父亲的附庸而已。
面对质疑，护骨延依旧神色平静，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霍羡。
霍羡嘴角一翘，微微点头，到他出场了。
“霍某虽非高车人，但听至此处，亦有一言。夫大智大勇之人，承万民之责，先天下之忧，岂是拾人牙慧之辈？若射居大人真有统诸部万民之能，当言出众之解，如今言论莫过于护骨延大人，如何令诸君信服？”
这便是霍羡的第一招，解其威信。谋反乃是大事，护骨延为此筹备数年之久，今日一字一句也是琢磨多日。射居不过刚刚知晓此事，如何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固然作为多年领袖，射居对时事有所见解，但话都已经被护骨延说完了，再说什么都会被霍羡定性为拾人牙慧。
“……”射居虽然无法回答，但并不气馁，他有他的劣势，但也有他的优势。
“老夫为高车谋生多年，种种作为，岂是你一个外族小儿可以质疑的？”
“谋生多年？”霍羡豁然打断道：“那你还能为高车谋生几年？谁又知你何日朽尽？若你数日命丧，高车又该何去何从？”
射居年老有威望，但反过来就是谁也不知道他哪天会死。某种程度来说，射居每活一天，都是在刷新部分高车人对寿命的认知。
“你！”在一个老者面前直言生死让射居倍感愤怒：“老夫尚能啖羊腿、食糙饼，竖子敢与我比寿？”
“呵，比寿？”霍羡冷笑一声：“某略通谶纬之说，观汝寿至今日！”
“寿至今日！”
闻言，射居脸色大变，他当然不会以为霍羡真的是懂谶纬、会算命，霍羡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要宰了他吗？
不是文斗吗？怎么要武斗了？
射居其实武力也很强，年龄拖累了他，但打三四个普通镇民没有问题，很多时候他还是很自负的。
可惜也看对手是谁？射居认识霍羡，三年前霍羡就能压着沙弥疾那个怪物打，打他射居不是随便打？
“卫兵！有人要杀我！”射居大喊着，又指向在场的酋帅：“你们也听到了，他要杀我！你们还看着作甚！”
霍羡神色归于平淡：“我最看不起的便是蝇苟之辈，常以正误之名，于大事前争权夺利，观之实令人作呕！”
院外高车卫兵纷纷涌入，有护骨部的，有娄氐部的，也有其他小部的。
席上的酋帅们却没有动，护骨延确实说服了他们，射居跳出来争权夺利也确实让他们一时间犹豫了。但霍羡的言语又给射居打回原形，定性成一个争权夺利又无能待死的老头。
作为一部领袖，他们是现实且功利的。过去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如何？
现在的诸部酋帅其实已经凌乱了。事发突然，护骨延在他们眼里其实也没有多么值得支持，射居本来还行，但霍羡说完后也令诸部酋帅感到失望。
谁上都行，你们自己争吧！
这便是多数人的想法。
酋帅不动，自家的卫兵便不动。
但射居要动，他抽起桌案上分割羊肉的小刀指向霍羡：“给我上，杀了他！”
参加宴会的霍羡自然不能携带兵器，娄氐部的卫兵却是武备齐全。
但霍羡并不在意，擒贼先擒王，趁娄氐部卫兵还未扑上来之前，快步极速越过诸部酋帅，闪到射居近前。
射居眼色一狠，手里比霍羡多了一把小刀给了他勇气，猛的向霍羡刺去。刀锋凛冽，恶风阵袭，倒也像模像样。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霍羡。
即使赤手空拳，霍羡想杀射居也轻而易举。侧身闪过射居的刀刺，一记上勾拳猛击射居的下颔角，直接将射居打了个脑震荡。
霍羡再侧步上前，右臂前举成肘，肘击射居的太阳穴，能明显听到颅骨被震裂的声音。
就算是年轻人挨了这一套也得死亡，何况是射居这老匹夫，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直接倒在地上当场去世。
收拾了射居，霍羡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回身向娄氐部卫兵冲了过去。
跟随射居来此赴宴的有十二人，自然都是射居的亲信，其中还包括射居的一个儿子和三个孙子，见射居惨死愤怒地扑向霍羡。
你霍羡再勇猛，还能赤手空拳打我们手持长矛的高车勇士吗？
霍羡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能的兄弟，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