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有分寸。”霍羡暗道，让他传他也懒得传这种假消息。
护骨辕对霍羡顺从的表面态度非常满意。在他眼里，底层镇民就应该恭顺地听从聪慧的自己，就像他恭顺地听从强大的北魏朝廷一样。
“若护骨延能有你这般沉稳，我也好放心把部族交给他，现在只会给我添堵。”
“霍羡，我听闻你和护骨延私交甚笃，望你平日能多作劝导。”
霍羡不置可否，没有正面回应，反问道“今日之事，我尚不明晰，可否请酋帅示下？”
劝是不可能劝的，霍羡还指望着护骨延点燃六镇之乱。
霍羡想要崛起，六镇之乱必不可少，而且不能像历史上那样在两年内平定。
六镇之乱自怀荒镇爆发，原本霍羡以为是护骨辕主导的，但越相处越觉得不像。
护骨辕被驯化的太好了。
这种人造反，最多也就是个宋江罢了。霍羡不能让护骨延像他父亲一样。
但这不妨碍霍羡想听听，在护骨辕视角里今天发生的事情。
护骨辕自然不会拒绝，他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镇里来了位大人物，为镇抚阿那瑰之事。”
护骨辕没在这位大人物的身份上多做解释，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虽然也是怀荒镇的“巨头”，但在朝廷那边却什么也不是。
和霍羡一样，草民一个。
“按传统，我等酋帅是要入镇城拜见，行节奉礼。其中一节是献歌舞，往年均是我择人带入镇城。”
“这新镇将却是不懂规矩，遣人来护骨部，自行择人，又欲提前带走，态度强硬。”
说到这里，护骨辕面色也有些愠怒。
“您同意了？”
“咳，没完全同意。”
护骨辕眼中闪现了些许尴尬：“镇将于景所为，不过是试探护骨部的底线，不会做的太难看。部族对镇城已多有不满，若是起了冲突，恐连我也压制不住，灭顶之灾至矣。”
“酋帅的苦心，我能理解。”
不管心里认不认同，霍羡还是给了护骨辕一个面子。
护骨辕看向霍羡的眼神柔和许多：“若你是我儿子多好，可惜，还是望你给护骨延多作开导。”
霍羡：别可惜。
霍羡和护骨辕已经没什么好谈的，做好礼节，拜别了酋帅。
出来后，便看到沙弥疾铁塔般屹立的身影。
等霍羡走到其面前，沙弥疾低声说道：“护骨延在等你。”
霍羡上下审视了一眼沙弥疾，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不仅老酋帅是鸽派，大多数高车人都是鸽派，包括沙弥疾。
想要主管军事，是要得到酋帅认可的，护骨辕自然不会选一个和自己政见不合的人。
但鸽也分程度。
护骨辕今日的选择，让很多鸽派觉得太鸽了。
“护骨部，需要改变。”
“护骨延，在等你。”
沙弥疾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隆重。
护骨延的居所离酋帅的大帐并不远，不过百步而已。走到附近，霍羡和沙弥疾被人拦了下来。
“沙弥疾大人，霍驹，酋帅已将护骨延大人禁足，轻易不得来访。”
霍羡解释道：“是酋帅让我和护骨延谈谈，你应该能看到，我刚从酋帅那里出来。”
闻言，年轻高大的卫兵仍板着脸：“抱歉，没看见。”
几十米的距离，没有遮碍还看不见，让霍羡有些无语。
此时沙弥疾突然开口道：“护骨延让我们来的。”
卫兵眯着眼想了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两位请。”
霍羡转头看向沙弥疾，眼含讶色。
被派来禁足护骨延的，自然是酋帅亲卫，只听命于酋帅，连沙弥疾都无法调度，没想到也背离了护骨辕。
沙弥疾抢了一步，掀开帐帘，向霍羡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客气。”
霍羡不欲在这些礼节上纠结，率先走了进去，沙弥疾随后而进。
帐内不只有一个人，而是两人对坐。
护骨辕的禁足算是白禁了。
坐左边的是一个头戴毡帽的青年男子，模样和酋帅有几分相似，这便是护骨延。
和他父亲比起来，护骨延要壮一些，气质上也更加阳刚，眉眼之间颇具进攻性。
“沙弥疾叔叔，阿羡，你们来了。”
此时的护骨延神色平静，和之前霍羡听到的激动的叫骂声判若两人。
霍羡并不意外，他认识护骨延三年多，护骨延虽然情绪不算稳定，但绝不是不理智的人。
护骨辕向镇将的妥协必然会有损护骨氏的名望，但护骨延与其的争执会把自己摘出去。
“今天有一件坏事，于景欺辱了我们高车人。”护骨延低沉地声音转而提高：“但也有一件喜事。”
“沙弥疾叔叔，感谢你的加入，我会证明阿爷是错误的。”
沙弥疾神色淡然：“我相信自己的选择，也从不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护骨延点了点头：“如此，军权和神权便都在我们这边了。”
提到神权，护骨延的目光落在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人。
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
她不是那种传统意义的古典美人，不白不弱不瘦。
坐在那里，不比护骨延矮几分，一身偏小麦色的肤质，穿着毡衣，五官英挺，颇有几分英气，又兼具柔美。
如果以古人的视角，恐怕也就是在北镇这种风霜之地才能称的上美人，若是在江南只怕是要被嫌弃几分。
但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这却是一个相当有气质的女人，区别于网络上那些奇怪工具调整过的人造人。
这就是当代护骨部的神女祭祀。
同时也是酋帅的女儿，护骨延的姐姐。
自打霍羡进来，她的目光便一直放在霍羡身上，却又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霍羡进来后，只瞟了一眼，没敢和她对视。
护骨延也将目光转向霍羡：“阿羡，这次为什么回来的这么快？”
霍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有几十万柔然人正在南下吗？”
护骨延显然大吃一惊，沙弥疾也是神色微变。
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护骨辕应该没有跟他们说。
“方才我从酋帅那里出来，按那位所说，柔然人此次无意刀兵，而是向朝廷乞食而来，要镇里出粮食。”
护骨延神色变换，先是松了口气，又是皱起眉头，转而又松开。
白给粮食，让他很不满。但和柔然人大举进攻相比，那就是可接受的了。
霍羡给泼了盆冷水：“但酋帅是错的，柔然人这次的胃口不小。”
霍羡将他北上出镇的见闻和自己的分析说了说，让在场三人陷入沉默。
“柔然人大军行进比我们慢一些，考虑到当时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确定，预计再有十日到十五日就能抵达怀荒镇边缘。若是采取轻骑突袭，最多七日，我们就能见到柔然人了。”
几十万柔然人，就算数字再虚，凑出十万青壮也不是难事。
而护骨部砸锅卖铁最多也只能出一万人。
护骨延脸上难掩阴郁：“可恶，怎么赶在这个时候。”
再给他一个月，他就能彻底架空老酋帅，兵不血刃地统合护骨部。
到时是战是退，总好调度。
现在的情形很尴尬。
护骨延和酋帅离心离德，表面安然无恙，但内里已经将护骨部撕成两半。
无外力的情况下，还能虚假地粘合在一起。但有了柔然人的高压，护骨部恐怕是要碎了。
这点在场几人都想得明白。
“阿延，别急。”
神女祭司幽幽地第一次开口，音色婉转，却颇具底力。
“真正的雄鹰，会顶风飞翔。危险，也是机遇。”
霍羡接过话语：“神女说的没错。柔然人的到来会使那些摇摆的人放弃摇摆，让软弱的人投靠武力。若是运作的好，不仅能在战前糅合护骨部，甚至可以并合其他高车部族。”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强行动手嘛？”护骨延单手放在鼻前，做沉思状。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镇里有大人物来，明日酋帅会赶往镇城。”
这也是霍羡不与酋帅言明的原因，他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和一个不会在场的人的扯皮上。
护骨延眼神凶狠了起来：“如此良机，必是先祖之助，若我迟疑不进，愧对族人，愧对祖先。”
这就是护骨延，他其实比大多数人都更激进。
思考，只是一个过场罢了。
“族内的事情都好说，但柔然人怎么办？”沙弥疾问道：“三十万柔然人，即使怀荒镇同心共力，这也是场恶战。而且草原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一战。”
和之前的匈奴人一样，带着辎重家眷跑根本跑不动，不带着又只能饿死。
可双方兵力悬殊，一万对十万，胜机渺茫。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一些。”霍羡走到帐内挂着的地图旁。
这时候的地图粗糙的很，护骨延这幅就是简单标注了镇城、部族的大致位置，以及一些险要地形。
霍羡先指向镇城的位置：“镇城有两千甲骑，若肯出城迎战，柔然人不足为惧，可惜，可惜！”
可惜的是镇城不太可能出兵。
将熊兵熊，是除怀朔、武川二镇外，另外四镇的普遍情况。
镇将，要么是晋升无望摆烂，要么就是政治斗争失败被流放。怀荒镇将于景就属于后者。
不客气的说，铁废物，他能不能指挥得动镇兵出战都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