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见狗娃儿眼皮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那双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恐。
他立刻站起身,把离狗娃儿最近的位置给让了出来。
几乎就在他挪开身子的同时,徐母整个人扑到了床边。
她那双平日里操持家务、布满老茧的手,这会儿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轻轻抚上狗娃儿的脸蛋。
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一揪,刚收住的眼泪又憋不住了,“吧嗒吧嗒”就往下掉。
“我的儿啊……你可算睁眼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徐母的声音又哑又抖。
“快跟娘说,身上……身上还疼不疼?有哪儿不得劲儿没?”
她急火火地上下打量儿子,目光最后死死钉在狗娃儿左肩胛骨那块地方。
现在只剩下两道浅浅的、微微发红的印子!
这变化快得像做梦,让她悬着的心往下落了落,可那股后怕劲儿还在心口堵着。
狗娃儿眨巴眨巴眼,好像才完全醒过神,感受到娘手掌的温热。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特别是受伤的肩膀,小脸上立刻露出惊奇的表情:
“娘!不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了!你看我!”
说着,他兴奋地就想用两只小胳膊撑着坐起来,好证明自己跟没事儿人一样。
可这胳膊刚一使劲儿,一股子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的虚弱感猛地涌上来。
他那小细胳膊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噗”一下又栽回床上,小脸因为这一下使不上劲,憋得有点发红。
“狗娃儿!”徐母吓得魂儿都快飞了,脸“唰”地又白了,猛地扭过头,求救似的盯着燕离,嘴唇哆嗦着:
“恩人!这……这咋回事啊?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是不是伤没好利索?又犯病了?”
燕离心里明镜似的,他的“逆生三重”能催着人身体自己长好伤口,但狗娃儿流了那么多血,又疼又吓,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
现在皮肉伤是好了,里头却虚得像被风刮过的空口袋,哪来的力气?
他赶紧温声解释:“赵姐别慌,狗娃儿没事。伤是真好了,骨头皮肉都没毛病。
就是之前流血太多,又受了惊吓,身子虚得厉害,没劲儿是正常的。
就好比饿狠了的人,猛地站起来也得头晕眼花。让他好好躺着养几天,多吃点好的补补,力气慢慢就回来了。”
燕离的话说得清楚明白,徐母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咚”一声落回肚子里。
她拍着胸口,长长吁出一大口气,连声念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死娘了……”
徐父刚才也被儿子那一下给吓着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搓着粗糙的大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一直没怎么吱声的徐叔,带着点恳求的意思:
“徐叔,您老见得多,手也稳当,再给狗娃儿仔细瞧瞧?看看还有啥咱们没瞅见的毛病没?”
他还是觉得让老郎中再看看才踏实。
徐叔点点头,走上前,他伸出粗糙但很稳的手,先摸了摸狗娃儿的额头,又轻轻翻开他眼皮看了看。
最后才小心解开狗娃儿的上衣,仔仔细细检查那两道齿印和周围的皮肉。手指头在齿印边上轻轻按着,感受着皮下的动静。
“嗯……”徐叔沉吟着,脸上慢慢露出打心底里的佩服。
“神了!真是神了!皮肉筋骨接得严丝合缝,脉象是虚点,那是失血体虚的脉象,根基稳当着呢!
燕小兄弟你这手段,老头子行医半辈子,闻所未闻啊!简直是……神仙手段!”
他看着燕离,那眼神比刚才看到真炁时更亮,充满了惊奇和敬佩。
“真没事了?”徐父也凑过来,看着儿子肩头那两道浅浅的红痕。
再想想之前那血肉模糊的惨样,简直像换了个娃。
“没事了!踏踏实实养着就行!”徐叔斩钉截铁地点点头,脸上也松快了,“这小子命硬,更有大贵人相助啊!”
徐叔这定心丸一吃,徐父徐母算是彻底放心了。
狗娃儿也安静下来,乖乖躺好,就剩下一双大眼睛,像黏在了燕离身上似的,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这个突然出现、本事大得像神仙的大哥哥,在他的脑袋瓜里,比山里老人讲的那些神仙故事还要神奇百倍。
眼看外面已经临近晌午了。
徐母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喂!光顾着忙活娃儿,这都晌午头了!恩人肯定饿坏了!
他爹,徐叔,你们陪恩人说说话,我去拾掇饭!”话音没落,人就风风火火地钻进了厨房。
屋里就剩下徐父、徐叔和燕离仨人。
徐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山里汉子,平时话就少得可怜,这会儿对着救了儿子命的恩人,更是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搓着那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大手,黝黑的脸上堆满了感激,可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
“恩人……太谢谢您了!”
“没您,我家狗娃儿就……唉!”
“这大恩大德,俺们老徐家记到骨头里!”
“恩人您喝水,喝水……”
他笨嘴拙舌地表达着心意,急得脑门上都冒了层薄汗,实在憋不出别的话了,只好眼巴巴地瞅着见多识广的徐叔,指望他救场。
徐叔这把年纪,啥看不明白?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那双有点浑浊的眼睛看向燕离,带着长辈的和蔼,也带着点直白的探究。
“燕小兄弟,”徐叔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看你年纪不大,却有这般本事,绝非寻常人物啊。
咱这村子,穷山沟沟里,路都没条好走的,平日里除了砍柴采药的,外头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生面孔。
老头子我实在纳闷,像你这样身怀绝技的‘奇人’,咋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穷山沟里来?”
徐叔这话,可算是问到燕离心坎上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徐翔家附近,守着冯宝宝,等着她觉醒呢。徐叔这一问,简直是瞌睡递枕头。
燕离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苦笑,带着点年轻人看透世事的无奈:
“徐叔您抬举了,小子这点微末本事,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又能顶多大用?”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声音低沉了些,“您老说得对,外头如今是彻底乱成一锅粥了。
我无心去掺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只想找个清净的深山老林,寻一方自在天地,安安静静修行,求得自个儿逍遥快活就知足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避世的心思是真的,但那更深的目的,他藏得严严实实。
徐叔听完,眼睛猛地一亮,随即涌上浓浓的追忆和感慨。
他“啪”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哎呀!这跟我当年拜的那位师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想法啊!”
他眼中闪着回忆的光,“我那师父,也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当年我年轻气盛,一门心思想学点惊天动地的本事,硬是在他隐居的山门外头,不吃不喝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最后他老人家看我心诚,才勉强点头收下。他住的那地方,嘿,比咱这还偏!
真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门心思只求大道!没想到燕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竟也有这般超凡脱俗的心境!
老头子我……服气!真真是服气了!”徐叔说着,冲燕离竖起了大拇指,显然对燕离的回答极其赞赏。
徐父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明白燕离是个有大本事却不想惹麻烦、只想图清净的高人。
看向燕离的眼神里除了感激,又添了层敬畏。
不过,徐叔脸上的赞叹很快又蒙上了一层忧虑。
他往燕离这边凑了凑,压低了嗓门,带着点神秘和担忧:
“小兄弟,你想寻清净是好事。不过……最近咱这方圆百里的山里头,可有点不太平啊。你要真想留下,也得留个心眼儿。”
“哦?”燕离心里一动,顺着话头问,“徐叔可是听到啥风声了?”
徐叔身子又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了:“可不是咋地!就前些日子,离咱村大概五十多里地的落虎沟那边,有户采药的人家进山找老山参。
那地方,平时除了采药的,鬼影都见不着一个,结果你猜咋着?
他们在个背风的山坳子里,发现了生过火的灰堆,还有……好些个马蹄印子。
那蹄印踩得又深又乱,一看就不是一两匹马,像是一小股子人!”
徐父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马……马匪?徐叔,您是说落虎沟那边有马匪窝着?!”
“嘘!小点声!”徐叔瞪了徐父一眼。
“这事还没传开,就怕闹得人心惶惶。但十有八九跑不了!
那落虎沟地势险得很,又挨着几个出山的岔路口,要是真有马匪在那儿安了窝……”
他摇摇头,没把话说完,但脸上的愁容更深了。
“所以燕小兄弟,你就算想图清净,也得挑个安稳地界儿,这附近……怕是要起风浪喽。”
燕离眉头微微皱起,心里念头急转。马匪?这倒是个意外。
不过对他而言,寻常马匪不过是土鸡瓦狗,构不成威胁。
反而……也许能利用一下?他正想再问点细节,灶房那边传来了徐母嘹亮的喊声,带着锅气:
“他爹!徐叔!饭菜齐活了!快过来端!恩人,您稍坐,马上开饭!”
徐父一听,赶紧应声:“哎!来了来了!”拔腿就往灶房跑。
徐叔也暂时收了话头,招呼燕离:“走走走,小兄弟,先吃饭!天大的事儿,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堂屋中间那张旧木桌,很快就被摆得满满当当。
徐母这顿饭,绝对是拿出了压箱底儿的家当来招待恩人。
一盘蒸得透亮、油汪汪的腊肉,肥瘦相间,切得薄薄的,那浓郁的烟熏肉香直往鼻子里钻。
一整只烧得金黄油亮、皮酥肉嫩的山鸡,一看就是现宰的,热气腾腾,香气霸道。
一大碗清炒的时令野菜,碧绿碧绿的,油光水滑,看着就清爽。
还有几碟自家腌得脆生生的咸菜疙瘩和酸豆角,散发着开胃的酸咸味儿。
这阵仗,别说平常日子,就是过年,徐家也未必舍得这么铺张。
燕离心里明白,这桌“盛宴”,是这户贫苦农家能拿出的最隆重的谢礼。
徐父更是宝贝似的捧出一个落了厚厚灰尘的陶罐子,揭开盖子,一股子醇厚、带着粮食发酵甜香的酒味就飘了出来。
他有点局促地笑笑:“恩人,这是俺家自个儿拿苞谷酿的土酒,粗得很,平时就过年才舍得咂摸两口。
今儿您救了狗娃儿,说啥也得敬您几碗!您别嫌弃!”
徐母手脚麻利地给狗娃儿单独盛了满满一大碗饭菜,里面堆着特意撕下来的嫩鸡腿肉和好几片油亮的腊肉。
她抱歉地对燕离笑了笑:“恩人,您几位先吃着,我去喂娃儿。他刚醒,自己吃还不利索。”
说完,端着那碗丰盛的饭菜就进了里屋。
清澈微黄的酒水倒进了粗瓷碗里。
饭菜的浓香混合着粮食酒的醇厚气息,在这简陋却充满人情味儿的农家堂屋里弥漫开来。
徐父和徐叔热情地招呼燕离动筷。
外头世界的纷乱、山野间马匪的阴影,似乎暂时都被这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饭桌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