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总是需要打破。
“你有钱吗?”
黄昏的街道上,路明非双手插兜,挑起眉毛问路鸣泽。
“啊?有、有钱吗?”
此时此刻,路鸣泽热的汗流浃背,有些庆幸的想着——总算开口了。
不过他实在没料到路明非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钱?
换做以前他压根不会搭理这个堂哥,更不可能顺着他的意。
但是现在就是求人办事的时候,或许是抱着这个心态,又或许因为路明非说话的语气里面带着某一种特殊暗示,他居然真傻傻点头,实话实说:
“有有的,怎么了?”
他妈给的20元用于买米,现在家里面缺了路明非这个劳动力,苦差事是轮到他身上了。
只要把路明非喊回去,又可以重新过上以前有零花钱的生活。
路鸣泽心想。
“噢~这样啊。”
路明非盯着远方像颗橙子一样的夕阳,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多少带点耐人寻味。
不要以为他是在思考等会儿去不去这狗皮膏药似的虫豸家里面吃饭。
这货的眼神微不察觉的打量着胖成球的路鸣泽,从上至下,一件被撑得圆鼓鼓的蓝色t恤,牌子货,Logo是一个勾:耐克,配上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还是个牌子货——阿迪达斯。
啧,披着龙皮也不像太子。
路明非不禁在心里吐槽。
他现在对于路鸣泽这一家三口都懒得升起敌意,更别提愤怒了。压根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该吐出来的钱依旧该吐出来,别打什么亲情牌,不配。
哈利波特的麻瓜姨妈可没收钱。
路明非甚至对自己那一对不怎么负责任的父母都没什么观感了,毕竟他的生活费来源于某个骚包的百岁老头。
左口袋?右口袋?
人在准备做坏事的时候,总是会启用超级大脑,想该怎么实施,该怎么留下不在场证明。
而路明非不一样。
他可以使用替身:
“砸瓦鲁多!”
【嗡】
灰色的世界,熟悉的感觉。
已经漂浮在路鸣泽身边的「日常奇迹」瞬间伸出双手探进两只口袋,掏出20元钞票后立马回到路明非身边,总共耗时三秒。
停滞的人群重新流动,繁杂的声音流入耳边。
+20元。
路明非面不改色的用手心感受口袋里多出的钞票,嚯,舒坦了——时停就该这么用!
不过,
接下来就该想怎么把这货支走了?
等待的时间确实有够焦虑。路鸣泽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这个堂哥,迫切的想要从对方嘴里听见“一起回家”之类的话。
这样不仅可以让对方帮自己提米省力,回家还可以睡个好觉,明天如约而至拿到100块零花钱!
“咳咳。”
路明非握拳咳了咳嗓子,忽然露出一幅如沐春风的表情,“堂弟啊”
这一声称呼着实让路鸣泽有些受宠若惊,他紧张的看向路明非,却发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5块钱,“都哥们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样,我在这里等你。你现在跑福记超市那里买一瓶营养快线,就当我这做哥的请你的。”
就像是坐过山车?
“啊?给我的吗!”路鸣泽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呆愣愣的看着路明非手里的钞票,“真是给我的吗?”
靠,给你就拿着呀。
-5元。
心头在滴血呀,亚美路!
路明非微笑点头,“快拿着吧,买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刚才看到一个同班同学,我先去跟他打个招呼,你买完再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小胖子忽然感觉自己从地狱一跃升到了天堂!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回过神来的路鸣泽一把伸手抓过路明非手里的钞票,他这两天都没钱买饮料,可馋死他了,“哥!那我先去买了,你稍等我哦!”说完他转头就往小商铺方向跑,生怕路明非反悔。
这一声“哥”叫得真心实意。
不过,确实够反胃的。
路明非静静看着路鸣泽肥硕滑稽的背影,“嘁。”直至对方走远,被人流遮蔽身影,他才转身,向着反方向的大道上走去。
“好心人,行行好。”
沙哑的声音钻进耳朵时,路明非刚走出沃尔玛。
他摩挲着新买的艾利和MP3,循声望去,路边塑料袋下蜷着对爷孙。褪色纸牌上“白血病”几个字被晒得发白,皱巴巴的诊断书用石头压着。
街边乞讨。
“又来这套。”他咬碎嘴里的老冰棍,冰块在齿间嘎嘣作响。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冬天有个收了他10元善心的瘸腿乞丐,大半夜扛着铺盖卷儿健步如飞地往网吧冲。
路明非当时就觉得——这他妈有够扯的,钱不钱的?很所谓!
而且,不知道爱心这玩意是社会不可或缺、很难再生的东西嘛!提取别人的爱心作为养分,有手有脚,不知道自己去工作?劳动最光荣!
该死的,这和住着大house、开着豪车、泡着美妞,却写一堆底层悲剧的垃圾作者有什么区别?
一堆槽点和烂话在某人心里一股脑的涌出来了,简称:“怒从心头起”,好心情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路明非面不改色上前两步,盯着地上的破搪瓷罐,硬币和零钞摞得歪歪扭扭,脚底仿佛碾过了什么?
半张照片,小男孩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棒棒糖,笑得露出豁牙。
你妹的。
拿出口袋里剩余的钱,数了数,路明非丢了张崭新的20进去。他转身连对方那一句“谢谢”,都不想听。
炎热的初夏。
车水马龙,这座沿海城市依旧有条不紊的运转。
“小兄弟走哪里?”
“加州阳光。”
戴上耳机。
路明非坐在出租车里,艾利和MP3的按键在他指尖滑动,远处的霓虹闪烁的广告牌被甩出视线。
他闭上眼睛,耳畔教堂的钟声开始回荡——《以父之名》。
“仁慈的父
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没人能说
没人可说
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仁慈的父
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
我的自负
刻着一道孤独
仁慈的父
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没人能说
没人可说
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什么是对的?
利己或利他?
十四岁的路明非茫然无措,人生的十字路口已然展开在面前——可前方是无法探寻的深渊,后面是退无可退的悬崖。
他只能在内心祷告,聆听耳旁枪声的响起,向过去的自己祷告。
恰如开场那句意大利语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救我们脱离凶恶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