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休息室那短暂而混乱的插曲之后，路明非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跟着三个陌生人走出了“嘉世网络会所”的那扇玻璃门。
夜已经很深了，H市老城区的小巷浸润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
空气湿漉漉的，带着雨后梧桐叶特有的清新气息，冲淡了些许网吧里残留的浑浊烟味。
路明非被苏沐秋半搀半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两旁是沉默伫立的老式居民楼，斑驳的墙壁爬着藤蔓的影，偶尔有未熄灯的窗口透出暖黄的光晕。
这景象与他记忆中冰冷刻板的婶婶家小区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静的、被岁月打磨过的生活气息。
路明非的脑袋依旧昏沉，高烧的余威和低血糖带来的虚弱感并未完全散去。
身体深处残留的恐惧和长久以来形成的瑟缩本能，让他即使被扶着，也下意识地微微弓着背，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身旁的苏沐秋和叶修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不敢听，也不敢问。
那个叫苏沐橙的女孩则安静地走在前面，时不时会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依旧带着纯粹的关切，像黑暗里摇曳的烛火，明亮却让他不敢直视。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片印着猫咪的创可贴，冰凉的塑料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
这一切是真的吗？包吃住？和他们住一起？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让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
这一定是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七拐八绕，他们在一栋爬满了爬山虎、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前停下。
楼道狭窄而干净，墙壁刷着半人高的淡绿色墙裙，虽然老旧，却并不显得脏乱。
苏沐秋掏出钥匙，打开了三楼一扇漆成墨绿色的铁门。
“到了，进来吧。”苏沐秋侧身让开。
一股混合着洗衣粉、饭菜余香和淡淡书卷气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雨夜的微寒和路明非身上的湿冷。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却异常整洁的客厅。
米白色的地板砖擦得很干净，靠墙放着一张深蓝色的布艺沙发，虽然布料有些磨损，但看起来柔软舒适，上面随意搭着一条浅灰色的毯子。
沙发对面是一张原木色的矮茶几，上面整齐地摆着几本杂志和一个水杯。
客厅连着一个小阳台，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外面婆娑的梧桐树影。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个大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从厚厚的计算机编程、硬件杂志到花花绿绿的漫画、小说，甚至还有几本食谱，杂乱中透着一股浓厚的生活气息。
墙角立着几把吉他，琴弦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整个空间谈不上多精致，甚至家具都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但每一处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弥漫着一种“家”特有的、被认真对待的温馨感。
这完全颠覆了路明非对“网吧大神”居住环境的想象。
没有想象中的脏乱差和泡面盒堆积如山，反而有一种……安稳的烟火气。
这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一尊僵硬的石像杵在门口玄关处，低着头。
“别傻站着呀。”苏沐橙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利落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明显大几号的深蓝色男式拖鞋，放在路明非脚边，声音带着自然的熟稔。
“喏，先穿我哥的拖鞋，可能有点大，将就一下。你的鞋太湿了，放阳台吹吹。”
路明非受宠若惊，慌忙弯腰去换鞋，动作笨拙得差点摔倒。
“小心点！”苏沐橙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看他站稳才收回手，笑了笑，转身走向客厅角落的一个小饮水机。
“你刚退烧，得多喝热水。坐沙发上去吧，我给你倒水。”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踩着那双过大的拖鞋，一步一挪地蹭到沙发边，只敢用半边屁股轻轻挨着沙发边缘坐下，身体绷得紧紧的。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家”。客厅左侧有两扇门，大概就是卧室。
厨房在阳台的另一侧，门半掩着，能看到里面灶台擦得很干净。
苏沐橙端着一杯温开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小心烫。”
她也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离他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又保持着一种友好的关注。
路明非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声音细若蚊呐。
他端起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让他冰冷的手指有了一丝暖意。
路明非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
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苏沐橙。
女孩正微微歪着头看他，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她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眼神清澈明亮，像初春融化的溪水，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路明非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婶婶的眼神是刻薄的，叔叔是漠然的，同学是疏离或嘲笑的。
而眼前这个女孩的眼里，只有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关心，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束光，温暖得让他心头发颤，却又本能地感到刺眼和自惭形秽。
他看得有些呆了，握着杯子的手都忘了动。
眼前的女孩仿佛带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他心底长久以来的阴霾和冰冷，让他几乎忘记了额头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声和灯光下柔和的侧影。
“喂？”苏沐橙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一丝俏皮的疑惑，“发什么呆呢？水要凉了哦。”
路明非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刚才发烧时更甚。
他慌乱地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狼狈不堪。
“哎呀，慢点喝！”
苏沐橙被他逗笑了，清脆的笑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像一串风铃摇响。
她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又没人跟你抢。”
路明非接过纸巾，捂着嘴咳得面红耳赤，心里懊恼得要死，恨不得当场消失。
而在客厅通往厨房的过道阴影里，叶修和苏沐秋正背对着沙发方向，压低了声音交谈。
他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沙发那边有些窘迫的少年。
“这小子…情况比看到的还糟。”叶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惯有的懒散，但语气却比在网吧时认真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