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游徼如此爽快,刘不疑心知刘备必然无事,于是便大喜:
“程游徼,请!”
又对着跟随程游徼的几名吏卒高声:
“众位差人兄弟,同去吃酒!”
几名吏卒闻言也十分欢喜。
程游徼看了一眼仍然被绳索绑缚的刘备,对吏卒道:
“快给玄德松绑!……或许他只是恰巧路过野猪林而已。我们很可能误会了他。”
——他不在直呼其名“刘备”,而是改叫“玄德”这一亲切的称呼了。
一名吏卒当即给刘备松了绑。
刘备揉了揉手臂,“多谢程游徼!我说过的话,定会做到,无论如何也要协助程游徼查出杀害张浑的凶手!——十五里铺是我做草鞋生意的地方,地头颇熟。”
“甚好。”
程游徼赞许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英雄出少年啊!本来,查缉凶徒乃是我等之事,你若愿意协助,再好不过。——口渴肚饥,走!且去午餐。”
众人一起步行转向涿县城东而去。
刘不疑牵马跟随。
不一时。
众人一路谈谈笑笑地,便来到涿县城东门外一处酒店。
高高的望杆上,酒旗随风飘扬。
门楣的招牌上写着“吴家酒店”字样。
店小二过来招呼众人,一面从刘不疑手里接过了缰绳,“客官,里面请。”
酒店内大堂颇轩敞。
排着十七八处草席。
零星坐着五六位客人。
周围挨着墙壁的,是较为私密的阁儿,门口用各色屏风与大堂隔开。
刘不疑选了一个北边靠窗的阁儿坐下。
一面彩绘屏风正好挡住了店外来客望向阁儿里面的视线。
阁子里空间颇大,地上铺了两面草席,角落里还放置了一个青铜熏炉,茅香之气不停地从中散逸而出。
站在阁子里,望向窗外,却是一个池塘。
不时有凉风吹来。
“待会儿,家父也会过来。众位差人兄弟且坐这一席。”
刘不疑招呼那几名吏卒坐到另一席。
安排座次完毕。
众人纷纷落座。
——东汉之时,采取分餐制,大多是跪坐,面前设长案,其上放置陶碗、碟、托盘、耳杯等物事。
席间,刘备与族兄刘不疑二人陪话。
程游徼已然是饿了,他看这形势,知道除了刘不疑的父亲刘敬之外,还有请的人,于是,便问:
“不疑兄还请了谁?”
刘不疑忙道:
“也是我的族兄,刘豹。”
程游徼点头道:
“你说的这个刘豹,莫非是涿县南部游徼?”
“正是。”
刘不疑点了点头。
一旁的刘备闻言,心中更加胜券在握。
他平常之时,与刘不疑过从甚密,也知道族中有一个叫刘豹的族兄,担任着涿县南部游徼,只是平时没有什么来往。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他倒是可以好好地深入了解一下这个刘豹。
几个人说话间,便听到店门口人声喧哗:
“店家,我族弟刘不疑来了吗?”
座中的刘不疑闻言,忙站起来前往迎接。
转过屏风,对着店门口:
“阿豹,这里。”
“好。”
正跪坐席间的刘备,也忙起身迎接。
只见跟在刘不疑身后的,是两个大汉,前面的那汉子装束与程游徼类似,黑色介帻,青袍短衣,鞶囊叮咚,腰挎环首刀。
刘备认得他,正是涿县南部游徼——刘豹。
刘豹瘦长脸,三绺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材高大,显然是孔武有力的壮士,年纪也在三十上下。
跟在刘豹身后的却是一个显得有些清瘦的汉子,平帻皂衣,满脸风霜,像是最近特别忙碌劳烦,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刘备也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担任楼桑亭亭长的刘平。
——汉代,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也叫传。驿用马,传用车)。负责管理亭邮的人,就是“亭长”。
亭长负责的事项比较多,不但要巡查辖区,负责治安,缉捕盗贼,而且还要检查往来人员,接待上级官员,传递重要文书、军情,还要管理物资仓储等,可谓结合了现代派出所和驿站的双重职能。
其直属上级是县功曹,不过,由县尉指挥,同时也受县尉之上的郡都尉的指挥。
自然,这楼桑亭亭长刘平也是涿县仁义乡大树楼桑里刘氏宗族中人。
“见过两位族兄!”
刘备赶忙对着刘豹、刘平二人作揖行礼。
“玄德,不用怕。有我们在。”
刘豹对着刘备笑了笑,出言宽慰。
显然,他们也都知道了刘备突然被抓的事情。
程游徼也站起来行礼。
众人各自拱手为礼,然后方才落座。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吗?原来,玄德是刘兄的族弟啊!”
程游徼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老练的神色,同时又满脸堆笑地对刘豹道。
刘豹也笑道:“程兄,我这位族弟,自小老实本分,今日听闻众人说他在野猪林里杀了人,我也吓一跳,心想这小子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这是。哈哈哈。”
说得刘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座中诸人皆笑。
刘备自然也知道这位族兄刘豹,性格豪迈爽朗,对于他的玩笑,心中并不以为意。
此时的他,见家族中的有力人士纷纷出面撑他,心下是既感动又振奋。
他家孤儿寡母的,正是在涿县刘氏宗族的庇佑下,方才没有人敢随便欺负他们。
刘豹作为涿县南部游徼,自然一县知名,在一定程度上也让那些胆大妄为的宵小之辈不敢轻易招惹涿县刘氏中人。
众人交谈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从他们的交谈中,刘备也知道了程游徼的名字叫做程骁,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大汉边境一带的五原郡服过兵役,曾经参与过大汉军队讨伐鲜卑人的战争。
自然,程骁当时只是负责后勤,但也负了伤,左腿被军车压骨折。
不过也算是亲眼看到了大汉精锐边军与鲜卑人的真实恶战。
因伤退役后,回到家乡的程骁,在担任县功曹的姐夫的提拔下,担任了涿县东部游徼。
县功曹是涿县令的核心辅佐官吏,总揽全县吏员的考课、任免等,备受倚重,职权极大,因而在全县都受人瞩目。
程骁正是因为有这位姐夫的护罩,方才敢于执法,不避豪强。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认死理一根筋的人,做事还是很灵活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一步,什么时候该退一步。
涿县刘氏、涿县张氏,都是涿县的大户,地方上的豪强,关系错综复杂,势力极大。
程骁轻易不会得罪。
但这一次,在城东的野猪林死的是涿县张氏的青年翘楚——张浑,他不得不执法严厉,决定不偏袒其中任何一人,只是秉公办理。
本来,他认定了刘备有重大嫌疑,但经过一番攀谈闲聊之后,他很快被少年刘备所折服,心中疑云尽去。
阁中众人正在闲谈之际,刘备突然听到酒店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紧跟着,便听到有人厉声高叫:
“尔等听着,酒店中所有人丁都待在原地,不许妄动!敢胡乱走动者,军棍伺候!小心刀枪无眼。”
席间的刘不疑、刘豹、刘平、程骁等几个人先是一惊,然后又面面相觑,互相对了一下眼神。
听到“军棍”二字,刘备情知必然是军营里的将校来到吴家酒店了。——而驻扎在涿郡的大汉帝国的地方军队向来都是由衙署设在方城县的都尉府统领。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人走动。
南部游徼刘豹声音低沉:
“程游徼,好像是都尉府的人来了。”
“唔……”
东部游徼程骁点了点头,默默地道:“难道都尉府的人来这里有什么公案不成……没收到上级的指令啊……”
作为楼桑亭亭长的刘平也纳闷道:“是啊。”
刘备不动声色,知道他们对涿郡都尉府的这一次吴家酒店突袭行动并不知情。
“哐啷”一声!
挡住阁子门口的那面彩绘屏风被人推倒在地。
酒店大堂的景象也随之映入众人的眼帘。
刘备偷眼看去,见大堂以及门口各个方位站满了十几个手持臂张弩、腰挎环首刀的军士,正对着整座酒店严阵以待,随时都有可能扣动悬刀扳机。
门外更是有上百人的戟盾兵,已然将整个吴家酒店团团围住。
一看这架势,酒店中客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
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都尉。
——《季汉书·百官公卿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