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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正门前。

宽阔的乌头门洞开,仆役分列两厢,垂手肃立,看似恭谨,眼神却暗流涌动。

一辆装饰奢华却稍显沉旧的四驾翠盖朱轮车,在众多仆从车马的簇拥下,缓缓停在府门外。

帘幕掀开。

薛姨妈扶着丫鬟的手先下,面容富态中难掩长途跋涉的疲惫,眉眼间有着一丝踏入陌生地界的忧虑与期待。

紧接着,薛宝钗在莺儿的搀扶下轻盈下车。

甫一露面,便如明珠投暗,光晕微泛。

她穿着并不十分华丽,但料子都是内造的精细,通体气质端凝沉静,肌骨莹润,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

随后,薛蟠也笨重地跳下车,锦衣华服却难掩一股粗莽浮浪之气,眼神四下乱瞟,对新环境满是挑剔和一丝不自知的跋扈。

府门外:

王熙凤早已如一道明艳的彤云,带着十二分夸张的热情扑面迎来。

“哎哟我的好姨太太!这一路辛苦辛苦!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她声音脆亮得能穿透几条街,脸上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飞着亲热劲儿。

她抢先一步扶住了薛姨妈的胳膊,力道热情却不失分寸,显是做过千百回的主家姿态。

“瞧瞧宝丫头!这才几年不见,愈发标致的让人不敢认了!真真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蟠哥儿也……嗬!好壮实的小爷们!一看就是做大事的!”

她话语熟稔,滴水不漏地将薛姨妈迎下车,一边说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宝钗和薛蟠。

王熙凤身后,是荣国府的一众仆妇管事,均屏息垂目,恭谨无比。

这阵仗,是给足薛家面子,更是彰显王熙凤这位管家奶奶的“体面”。

雕梁画栋、陈设奢华的荣庆堂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贾母,稳稳地坐在居中那张铺着锦绣坐褥的紫檀楠木交椅上。

她面容慈和,眼神却难掩锐利。

王夫人侍立在一侧稍近的位置,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几乎放光的喜色。

她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眼神热切地投向门口方向,仿佛等这一刻已太久。

薛姨妈在王熙凤的亲自引领下,领着宝钗、薛蟠进得堂来,赶紧要行大礼。

贾母笑容满面地虚抬手:“罢了罢了,自家人,行这虚礼作甚?一路辛苦,快坐下歇歇。”

丫鬟立刻搬来锦墩。

薛姨妈口中谦谢,终究依着贾母意思坐在下首。

宝钗被安排在薛姨妈身侧,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万方地一礼后才落座。

贾母的目光落在宝钗身上,温和地点点头:“这就是宝丫头?果然是个好孩子,端庄稳重,和你姐姐说的一模一样。”

随即,她那慈爱的眼神极自然地转向身边的黛玉,甚至抬手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背:“这丫头(黛玉),身子素来娇弱些,可她最是伶俐贴心,成日守在我身边逗我这老婆子开心。”

“玉儿,快见过你薛姨妈和宝姐姐、蟠表哥。”

“来了就好,京里比南边气派些,也热闹。你姐姐(指王夫人)可是把你盼来了,跟我念叨了不知多少回。如今可算是圆了她的念想。玉儿她娘……”

王夫人立刻接过话茬,语速都带着欢欣:“是啊母亲!妹妹和宝钗来了,我这心里真是……比吃了蜜还甜!宝钗最是知礼晓事的,以后玉儿她们姊妹也多个人做伴,必然热闹!瞧瞧宝钗这气度,这通身气派……”

她滔滔不绝地夸赞着宝钗,试图将所有人的焦点都拉回宝钗身上。

贾母却打断了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对了,怎不见敏儿来?”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门外一个林家的管事婆子恰好此时躬身趋前回话:“回老太太、太太。我们太太(贾敏)得知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今日抵府,本是万分欣喜要来亲迎的。不想早起时便觉身上不爽利,头也昏沉沉的,恐是前些日子劳神过了些,又或路上偶染了风尘。大夫看了说是风寒入体,需静养几日。”

“太太深觉失礼万分,特命老奴先呈上给姨太太、宝姑娘和蟠大爷的见面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待太太大安了,定第一时间亲自登门赔罪。”

婆子双手捧着三个精致的紫檀雕花礼盒上前。

盒子古雅贵重,打开后,光芒微闪:给薛姨妈的是一对通体无暇的羊脂玉镯,玉质温润,触手生温;给宝钗的是一支累丝嵌宝点翠金凤步摇,工艺繁复精巧,华贵异常;给薛蟠的则是一方质地上佳的端砚,配着一块古墨。

无论玉镯、金凤还是端砚,皆是价值不菲、贵气逼人,但又带着清雅脱俗之感,极合林家的底蕴与贾敏的品味。

薛姨妈见状,连忙再次起身谢道:“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请一定转告大姑娘(指贾敏),万望保重玉体!”

宝钗也微微动容,上前一福:“谢姑母厚赐。请务必转告姑母安心静养。”

荣庆堂内一片寒暄客套。贾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这敏丫头,真是不当心。既如此,让她好生歇着,不必急着来。姨太太先安顿歇息要紧。”

她再次拉过黛玉的手,轻轻握着,仿佛这才是她的心尖肉,其余都是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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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引着薛家一行人往静怡轩安顿。

这处院落果然雅致清幽,陈设华丽舒适,足见王夫人的用心。

薛姨妈看着满意,宝钗眼底也流露出赞许,薛蟠则直接嚷嚷道:“这地方不错!比金陵咱家大!”

就在丫鬟仆妇们搬抬行李,略显忙乱之际,院门外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清脆呼唤:

“宝姐姐!宝姐姐来了?可让我好等!”

贾宝玉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件簇新的银红百蝶穿花纹锦缎箭袖,腰系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戴着那落草时含着的通灵宝玉,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与好奇。

他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立刻精准地锁定在如同鹤立鸡群般端庄娴静的宝钗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宝钗那如满月般丰腴莹润的面庞和温柔恬静的气质时,刹那间,整个人都“痴”了!

他旁若无人地分开挡在前面的丫鬟,径直走到宝钗面前,一双含情目痴痴地、毫不避讳地盯住了宝钗的脸。

半晌,就在众人屏息、宝钗脸上也飞起一层薄薄的霞晕时,他忽然眨眨眼,带着孩童般纯粹又突兀的疑惑,问出了那句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名言:

“姐姐,你可有玉没有?”

噗嗤——

不知是谁忍俊不禁笑出了半声,随即又强自忍住。场面顿时弥漫开一种荒诞又尴尬的气氛。

薛姨妈的笑容僵在脸上,李纨、迎春等人一脸无奈,惜春更是好奇地瞪大了眼。

探春微微蹙眉,似觉宝玉太过失礼。

黛玉因贾敏“生病”,此刻虽也在人群里,但只远远地站在回廊下,微抿着唇没有言语。

原本站在薛姨妈身后,对周围富丽堂皇景致正觉新鲜又别扭的薛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本就对这个传说中“被内帷宠坏”、“净弄些风花雪月娘们玩意儿”的表弟没什么好感,此刻见他不仅不打招呼,还当众拿这种“蠢话”盯着他妹妹问,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和冒犯!

“什么劳什子玉!”

薛蟠那憋了一路的粗犷嗓音如霹雳般炸响!

他粗壮的胳膊一甩,直接扒拉开挡路的小厮,气势汹汹地冲到宝玉面前,那张微黑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火,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宝玉脸上:

“俺妹妹金尊玉贵,模样天仙似的!还要那起子冷冰冰的破石头疙瘩做什么玩意儿?!你少在这里疯疯癫癫地挡道!”

话音未落,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十二分不耐烦的力道,猛地朝宝玉胸前推去!

“哎哟!”

宝玉猝不及防,被这股大力推得“噔噔噔”连退数步,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竟跌坐在地上!

那只珍若性命的通灵宝玉险些从衣襟里荡出来!他脸上懵懂好奇的表情瞬间褪去,变得苍白而委屈,眼圈霎时就红了!

袭人、晴雯等丫鬟惊呼一声,连忙扑过去扶起宝玉,看向薛蟠的眼神充满了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蟠儿!不得放肆!”薛姨妈又惊又怒,厉声呵斥。

“哥哥!”宝钗也是花容失色,急声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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