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成琐碎 第9章 微光浅照

作者:麦迪尔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7-04 05:5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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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过境,洗刷了城市的燥热,也像一道分水岭,将混沌的暑期彻底割裂。大四,裹挟着泥沙俱下的紧迫感,汹涌而至。课表稀疏,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前的焦灼与跃跃欲试。简历如雪花般飘向未知,面试成了常态,在无数次的碰壁与等待中,麦迪尔终于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一家知名自媒体公司的实习录用通知。

严格来说,这只是一枚实习生的徽章,并非正式职位的钥匙。HR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告知:“实习期表现达标,转正水到渠成。”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麦迪尔将这场实习视作职业生涯的真正起点。他被分配管理一个微信公众号,从排版美学到内容雕琢,一肩挑。这于他,并非难事。大学时,他便是网络一隅的“隐形写手”,文字是无声的伙伴;设计软件如PS、AI,更是他闲暇时把玩的魔方,早已捻熟于心。这份工作,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舒适区。

然而,舒适区里更需要如履薄冰。三个月实习,他像一枚精准运转的齿轮,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转正邮件如期而至,尘埃落定,他成了格子间里一个正式的符号。

成为正式员工后,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工作变得高效,甚至有些……寡淡。每日任务,往往在午后阳光尚未偏移太多时便已完成。离下班钟点尚远,他枯坐于工位,像搁浅的船。规定不许早退,时间的流沙在指缝间缓慢滴落。他开始在网页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打开自己负责的公众号后台,看着阅读量数字被“水军”部门精准地、以万为单位向上推送,内心泛起一丝微妙的、混合着佩服与空虚的涟漪。屏幕的光映着他略显疲惫的脸,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精准计算下的喧嚣,并非他渴望的生活图景。校园的平淡尚可忍受,而此刻,日复一日在既定轨道上滑行,巨大的虚无感像藤蔓缠绕上来。高效完成工作后的那五个小时空白,仿佛一个无声的嘲讽。写小说?灵感枯涩,两千字已是极限。读书?书架上的文字仿佛蒙尘,引不起半点波澜。如何安放这漫长而寂静的午后,成了他每日的哲学命题。

办公椅无声地旋转,每一次转动,视线总会不经意地掠过斜前方的那个身影。那是一个有着优美肩颈线条的女孩,专注工作时,背影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麦迪尔的目光偶尔会停留在那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美好轮廓的欣赏,心头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随即又被理智的潮水冲散。他并非腼腆到不敢开口,却也绝非情场高手。这家公司的文化如同巨大的玻璃罩,将每个人隔离在自己的气泡里。你负责你的公众号,我耕耘我的方寸之地,彼此间唯一的交流纽带,可能只是冰冷的邮件和数据报表。麦迪尔有时会自嘲地想:难道只有异性的交流才算社交吗?可环顾四周,与同性同事的交流同样稀少。大学宿舍里那种各自为政的疏离感,似乎无缝衔接到了职场。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去摸手机——那个曾被他视为吞噬时间黑洞的魔物,早已在决心专注工作时卸载了所有游戏。指尖触到抽屉冰冷的金属拉手,又像被烫到般缩回。不能重蹈覆辙。

他再次面对冰冷的屏幕,百无聊赖地滑动鼠标。公众号评论区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充斥着对“小编”的调侃、指责甚至谩骂。麦迪尔嘴角牵起一丝复杂的笑,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漠然。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评论本身已成为流量的一部分,越是激烈,越能搅动池水。那些看似义正言辞的“高见”,有多少是拾人牙慧的二手观点?而他自己,不也是这庞大传播机器中的一枚齿轮,用精心编织的内容,引导着舆论的暗流涌动?他早已从最初的愤怒转为一种近乎冷酷的旁观,甚至觉得这其中的荒诞,也是一种黑色幽默。评论太多,像永远读不完的碎片信息流,他最终疲惫地关掉了页面。

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再次滑向抽屉。拉开,取出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茫然的脸。想找个人说说话,指尖在微信通讯录上逡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点开的头像。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座孤岛。生活轨迹早已分岔,共同话题像退潮后的沙滩,空空如也。现代都市人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如此具象。情绪需要出口,于是朋友圈成了精心布置的橱窗。晒旅行的人,或许在对抗内心的空洞;分享美食的,也许在宣告独处的从容;那些精心修饰的自拍,是向世界发出的无声信号,渴望在点赞和评论中获得一丝确认。麦迪尔刷着朋友圈,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他人生活的真相,最终只感到更深的疏离。他像一个被遗忘在信息洪流中的孤岛,偶尔点赞,证明彼此的存在,仅此而已。

百无聊赖中,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微信“附近的人”。摩天大楼里,被无形牢笼困住的心灵,想必不止他一个。手指滑动,一张张精心修饰的头像闪过。忽然,一张侧脸照片映入眼帘:扎着清爽的马尾,笑容自然,嘴角有个浅浅的酒窝。最特别的是,照片似乎未经雕琢,没有厚重的脂粉,没有夸张的滤镜,像是街头随意捕捉的瞬间,透着一种罕见的真实感。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距离显示,她就在附近!

麦迪尔犹豫片刻,发送了一个慵懒的表情,附带一句:“生活太无趣,只能看看书,发现一本超级好看的《我信了爱情的邪》。”他巧妙地夹带了私货——自己写的书。

“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这么无聊呢。”回复很快,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俏皮。

麦迪尔微怔,这话本该由他说。“生活总有如此多的无奈,我们所能做的其实很少。”他敲下回复。

“我在上班,可是大部分时间在玩手机,你也是这样?”对方似乎乐于分享这种“摸鱼”状态。

“我也在上班,但可以看看书《我信了爱情的邪》。”他再次将话题引向自己的书。

“这是你写的吧?”对方的直觉敏锐得让他措手不及。

“我有表现得很明显吗?”麦迪尔有些窘迫。

“真的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她回复。

麦迪尔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无奈回复:“你好厉害,随便一说就中了。”

“我一会儿看看吧。”对方终于回应。

“好的,记得看哦。对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好近啊。”目的达到,他迅速转移话题,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雀跃。

“对呀,可能我们还同在一座办公楼呢。”

“好巧哦呵。”发出后,他自己都觉得这语气假得冒泡。

“我们用的本来就是附近的人这个功能,搜到的人肯定就是在附近呀。”对方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麦迪尔瞬间被噎住,有种被看穿的尴尬。是天真还是犀利?他斟酌再三:“对哦呵,这都被你发现,好聪明。”带着几分自嘲和破罐破摔的心态。

“谢谢你的称赞哦。”对方依旧温和。

麦迪尔感到一阵无力,只想清静,草草回了句“不用谢”,将手机丢在桌上。屏幕却再次亮起:“我还是感觉好无聊,你可以多陪我聊聊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麦迪尔的心柔软下来:“好呀,我们聊聊彼此的兴趣爱好吧。”

于是,两个无聊的灵魂在虚拟空间相遇。麦迪尔说起热爱的自行车旅行、文学和摄影;女孩叫“慧然”,喜欢旅行和摄影,却很少在网上看书,但承诺会看他的书。文字间,他感受到她的活泼与真诚,一种不做作的可爱。一天的光阴竟在指尖流淌中飞快逝去。麦迪尔对这意外收获的一天感到满足,甚至萌生了在现实中认识她的冲动。然而,他恪守着某种“网络契约”——虚拟世界的暧昧,就该留在虚拟里,这是保护神秘感最后的屏障。

第二天,工作间隙的闲聊成了习惯。麦迪尔了解到慧然朋友圈里的照片只捕捉了侧脸的神韵,真人更像另一位气质清雅的女星。他刻意避开工作地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网络的边界。然而,慧然却像一颗不按轨道运行的小行星。

“麦迪尔,我们的距离好近啊,你在哪里上班?”她毫无预兆地发问。

麦迪尔心里警铃大作:“就在这栋大楼呀。”他含糊其辞。

“我知道在这栋办公楼,我是问你在哪个公司?我下班了去找你呀。”慧然步步紧逼,带着天真的热情。

麦迪尔几乎要扶额叹息,这姑娘分不清虚拟与现实吗?“你想知道我在哪儿是不是有个什么恋爱之类的跟我谈谈呀?”他试图用玩笑化解尴尬。

“好呀,我正缺一个男朋友呢。”后面跟着一个捂脸笑的表情。

麦迪尔彻底懵了,剧本完全反了!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敲出了公司的名字。

“天呐,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公司!好巧啊。”信息秒回。

“啪嗒!”麦迪尔惊得从椅子上滑落,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脆。同事们纷纷侧目。一个悦耳的女声带着惊讶从身后传来:“麦迪尔?”

他僵硬地回头——正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视野余光里、背影优美的女孩!此刻,她鲜活地站在面前,比照片更灵动耐看,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巨大的尴尬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恨不得连人带手机一起从窗口跳下去。

在如此戏剧性的“见光死”中,麦迪尔和慧然相识了。麦迪尔承认慧然真人远比照片惊艳,那份真实的美让他移不开眼。然而,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无所适从。微信里的妙语连珠在现实中哑火,他像个笨拙的孩子。他开始刻意避开慧然,错开上下班时间,电梯相遇也故意落后几步。

几天相安无事,麦迪尔的心才稍稍安定。一天,他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身后突然传来慧然的声音:“麦迪尔?”

毫无防备的他,再次被吓得从椅子上跌落。

“麦迪尔,你怎么总摔?”慧然瞪大眼睛,带着关切,下意识弯腰去扶他。她躬身时,颈间的线条优美流畅,职业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麦迪尔一时看呆了,直到慧然察觉他目光的方向,不好意思地用手掩了掩领口:“你怎么不说话?”

麦迪尔如梦初醒,脸瞬间涨红:“没…没事,地……有点滑。”

“你快点起来吧,下班了。”慧子伸手拉他。她俯身更低,麦迪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胸前的纽扣吸引,一时忘了动作。慧然用力想拉起他,却纹丝不动,她使劲一抽,才把手抽开。

麦迪尔这才彻底回神,慌忙弹起:“谢谢。”脸已红透。

慧然揉着手腕:“没关系,下班了,我想出去走走,一个人好没意思,你不是说挺闷的嘛,就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麦迪尔如蒙大赦:“我有时间,现在就去吗?走吧。”看到慧然揉手,歉疚地说:“对不起,你的手疼吗?我帮你揉揉吧。”

慧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没什么事的。”

“那就走吧,”麦迪尔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总算有点变化了。”

两人并肩走出公司。这是麦迪尔第一次和同事一起下班,对象还是那个曾让他心动的背影。城市的霓虹初上,人流熙攘。最初的沉默有些微妙,麦迪尔发现慧然现实中比网上文静许多,而他酝酿了半天的幽默感,也像被堵住的泉眼,一滴也冒不出来。两人偶尔对视,微笑,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打破沉默。

走过繁华的街角,麦迪尔率先开口:“我们先去吃饭吧?”

他们找了家干净的简餐店。面对面坐下,空气似乎才流动起来。

“你写的那些故事,都是你的真实经历吗?写得好真实。”慧然轻声问。

话题触及麦迪尔的领域,他瞬间活络起来:“有些情节是真的,但大多数是编织的梦。”他眉飞色舞地讲述构思的奇巧、人物的悲欢,妙语连珠,逗得慧然掩嘴轻笑。看着慧然明媚的笑容,麦迪尔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有种纯净的感染力。

饭后,麦迪尔坚持买单。走出餐厅,天空竟飘起了细雨。他没带伞。

“还说你在广州生活了三年呢,随身带把伞可是对广州天气的起码尊重。”慧然笑着调侃,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

麦迪尔抬头望天,带着点文艺腔调:“因为我总想碰上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慧然撑开伞,笑道:“可惜我这把不是油纸伞啊。”

麦迪尔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轻柔:“后来我发现重点不是伞,而是撑伞的人。”他伸出手,“我说,我应该绅士地成为撑伞的人。”

慧然顺从地把伞递给他。麦迪尔撑开伞,一手稳稳举着,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保护意味地轻轻揽住慧然的肩膀,让她贴近自己:“这把伞太小了,根本遮不住两个人。”

被半拥着的慧然,脸颊微红,靠在他的肩侧说:“因为平时都是我一个人用的,小一点放在包里不占地方。”

麦迪尔低头看她,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她的气息清晰可闻:“但我喜欢。”

慧然仰起脸,望进他的眼睛,唇角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我也喜欢。”

雨丝细密,两人依偎在小小的伞下,走向附近的商场。麦迪尔的肩头很快洇湿了一片。进了商场,慧然立刻拿出纸巾,细心替他擦拭:“你刚才不该把伞全往我这边移的,你看,自己都湿了。”

麦迪尔接过纸巾,不甚在意地擦着:“没关系,习惯了。”

慧然嗔怪地看他一眼:“我看你是太懒了,宁可冒雨也不带伞。看来我得换个大一点的雨伞了。”

“我觉得你可以把这把伞收起来了,”麦迪尔语气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承诺意味,“以后下雨打伞这种粗重活,就交给我了。我现在就去买把大的。”他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

买了新伞,两人在商场随意闲逛。慧然喜欢看橱窗里的精致衣物,目光流连,偶尔轻声点评。麦迪尔起初有些拘谨,跟在后面。但店员们自然的误会(“先生,您女朋友穿这件一定好看”)和慧然询问他意见时的眼神,让他渐渐放松,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被认可的愉悦感。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分享着逛街的琐碎乐趣。

走出商场,夜幕低垂,雨已停歇。坐地铁回去的路上,闲聊中他们惊讶地发现,竟租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栋楼!麦迪尔在二楼,慧然在五楼。巨大的惊喜如烟花在麦迪尔心头炸开,他几乎要感谢命运这奇妙的安排。一个模糊而幸福的未来图景在他脑海中飞快勾勒:追求她,守护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慧然,”走到五楼她的门前,在她即将关门的那一刻,麦迪尔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慧然关门的动作顿住,仿佛瞬间理解了他话中的深意,低声回应:“算数。”

“好,”麦迪尔的心跳如擂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开始,我就跟你谈一件叫做恋爱的小事。”

“好。”慧然低下头,轻轻关上了门。

门内,慧然背靠着门板,脸颊滚烫,心绪纷乱。门外,麦迪尔几乎是蹦跳着冲下楼梯回到自己的小屋,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那一夜,他辗转难眠,在电脑前疯狂敲击,用书信、游记、小说的不同形式,记录下这奇妙的一天,迫不及待地更新在自己的作品里。

那一夜,慧然也没有睡。她点开麦迪尔的书,看着他用不同的文体、视角反复描摹同一天的经历,字里行间是几乎要溢出屏幕的雀跃与珍视。每一个新章节出来,她都是第一个读者,留下会心的评论。两个相隔不过几层楼的人,在寂静的深夜里,通过文字传递着彼此的心跳。此刻,麦迪尔只有一个读者,但这个读者懂他文字里所有的悸动与笨拙。慧然读着那些文字,眼眶渐渐湿润,那些共同经历的微小瞬间,在另一个人的笔下,竟焕发出如此动人的光芒。

爱情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两人原本灰白的生活。麦迪尔变得开朗健谈,慧然也愈发活泼明媚。他们一起挤地铁上班,在拥挤的车厢里,麦迪尔努力为慧然撑开一小片空间,那份守护的姿态让他感到一种身为男人的踏实;慧然依偎在他胸前,感受着这份笨拙而真切的庇护,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办公室里,他们找到了独属的乐趣——“猜猜我在说什么”的无声游戏。一个眼神,一个口型,就能传递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常常忍俊不禁,引来旁人侧目。工作不再只是冰冷的任务,因为有了分享的对象,连等待下班都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麦迪尔领到第一份正式工资时,象征性地给家里寄了些钱,然后带着慧然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广州探索”。长隆的欢笑,广州塔的璀璨,广州酒家的地道早茶,最后是夜游珠江的晚餐。游船上,晚风习习,两岸灯火如星河倒悬。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这座城的一部分?”慧然倚着船舷,轻声问,眼中映着城市的流光。

麦迪尔望着这片繁华之地,心中既有向往也有忐忑:“会的。你看这城市,有多少是土生土长的?大部分都是像我们一样,带着梦想来的。他们能扎根,我们也能。”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郑重地递给慧然。

慧然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小叠崭新的钞票。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资,”麦迪尔笑容温暖,“送给你当作礼物吧。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正经送过你什么。”

慧然看着手中的钱,先是失笑:“你这人真俗,哪有人直接拿钱当礼物的?”话未说完,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一头扑进麦迪尔怀里,紧紧抱住他。

珠江的波光里,两个年轻的身影紧紧相拥。城市的繁华与自身的渺小在此刻交织,但怀揣着对彼此的爱与对未来的期许,这份依偎充满了力量。麦迪尔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责任”二字的分量,他想给怀里的女孩一个安稳的未来。慧然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勾勒着属于他们的小家蓝图,虽然遥远,却因共同奋斗而显得触手可及。

甜蜜的日子也有现实的骨感。到了月末,麦迪尔才惊觉工资已所剩无几。他早早来到慧然五楼的门前,徘徊犹豫。门开了,慧然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和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了然地问:“没买早餐?”

麦迪尔双手拉住她的手,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月初工资挥霍过度,月末连早餐钱都没了,求包养。”

慧然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才一本正经地摸摸他的头:“乖,只要你把姐姐哄高兴了,有姐姐的一顿饭,就有你的一口粥。”

麦迪尔“感动”地抱着她,把头埋在她颈间。慧然笑着推他:“麦迪尔,你个心机男,这时候还占便宜!快点给我买早餐去!”说是推,却也没真用力。接下来的两天,麦迪尔格外“乖巧”。工作间隙,他们依然玩着那个无声的游戏,乐此不疲。游戏本身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分享游戏的那个人。

一天,两人正用口型玩得不亦乐乎,慧然的表情突然凝固,看向麦迪尔身后。麦迪尔以为她还在游戏中,又无声地说了一遍:“今晚去你家呀,随你处置。”慧然的表情变得复杂而无奈。

麦迪尔身后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他僵硬地回头,只见部门经理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平静无波,身后跟着两个平时几乎没交流的同事,正憋着笑。“麦迪尔,你来一下办公室。”经理的声音毫无起伏。

麦迪尔脸瞬间通红,跟着经理和同事进了那间传说中的办公室。

经理的目光扫过三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公司即将开拓非洲市场。决定派遣你们三位前往肯尼亚,负责建立并运营非洲分公司。具体邮件会发给你们。这是难得的提升机会,好好把握。明天中午12点前给我答复。”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走出办公室,麦迪尔还处于懵懂状态。幸福?不,更像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晕眩。然而,当他看到邮件详情——自行决策、安全自担、费用自理(后报销)、为期一年——才意识到这份“礼遇”的分量。

当麦迪尔告诉慧然时,她的反应是激烈的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可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熬一年回来,发展空间会大很多。”麦迪尔试图说服她,想到这两天吃的“软饭”,语气有些底气不足。

“这是个坑!你就往里跳?是不是傻?”慧然又急又气。

“我们的未来不能只靠现在这种按部就班!我想给我们更好的可能,值得冒险!”麦迪尔眼中闪烁着对事业和未来的渴望。

“如果我们的未来需要你用这样的方式去换,那我宁可不要!”慧然的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地。

麦迪尔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别说傻话。我会安安全全地去,安安全全地回来。出发时你帮我拍张照,回来时,我一定穿着同样的衣服,留着同样的发型回来找你。”

慧然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她无法接受分离,尤其是刚刚品尝到爱情甜蜜的分离。她习惯了有他的早餐、并肩的上班路、无声的游戏、共同的晚餐……这一切已成为她生命不可或缺的节奏。麦迪尔紧紧抱着她,心中同样充满不舍,但更深的是对自身能力的焦虑和对给她更好生活的渴望。他视此为改变命运的跳板,坚信晋升带来的经济实力,才能筑起守护她的坚固堡垒。两人对未来有着相同的憧憬,却在通往憧憬的路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第二天,麦迪尔给了经理肯定的答复。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他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担忧却也无奈。出发那天清晨,他在楼下等了很久,慧然没有出现。同行的两位同事有朋友送行,只有他形单影只。巨大的孤寂感笼罩着他。就在他黯然神伤,航班即将起飞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紧紧拥抱,慧然哭成了泪人:“我会等你,迪尔!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放心,我会好好的。”麦迪尔强忍泪水,声音哽咽。

“我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慧然几乎泣不成声,麦迪尔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麦迪尔为她擦去泪水。他们在机场拍了合照,约定一年后以同样的模样重逢。登机时间到了,带着无尽的不舍与对未来的憧憬,麦迪尔转身走向登机口。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麦迪尔透过狭小的舷窗,俯瞰着渐渐渺小的广州城,努力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最终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都市森林。他贴近冰凉的玻璃,轻声低语:“广州,等着。我会回来,成为真正的城市人。别了,我的爱人。心在一起,距离便不存在。”

肯尼亚的现实远比想象复杂。他们在内罗毕租了房子作为办公室兼住所。治安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经费紧张,请不起可靠的保安,三人只能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当地人对中国面孔的刻板印象(有钱)让他们在购物时频频被宰,而被勒索更是家常便饭。腐败滋生,但好处费相对“合理”,办事效率反而比国内高。这算是唯一的“优势”。

工作繁重,三人身兼数职,没有固定的作息,随时待命。异国他乡的孤寂和压力巨大。当系统稳定时,另外两位同事会去酒吧“释放压力”。麦迪尔主动承担了更多的夜间值守,因为那是中国的白天,是他与慧然微信联系的珍贵时光。支撑他在异乡坚持下去的,是万里之外慧然的笑容和牵挂。

然而,麦迪尔渐渐察觉慧然的变化。她的回复变得迟缓、简短,常常聊几句就说有事离开。一种不安的预感在麦迪尔心中滋生。隔着整个地球的晨昏线,爱情真的能抵抗距离的侵蚀吗?

麦迪尔离开后,慧然的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思念如同藤蔓,缠绕得她透不过气。她日渐消瘦,精神恍惚。一天,在公司里,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经理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医生诊断是贫血加过度劳累。经理开车送她回家,还帮她简单收拾了屋子。他话不多,却意外地细致周到。慧然没有将此事告诉麦迪尔,怕他担心。

从那天起,经理开始每天接送慧然上下班。起初她拒绝,经理只是淡淡地说:“再出事算工伤,公司要赔的。”理由牵强,态度却不容拒绝。朝夕相处中,慧然发现经理并非表面那般冷漠。他话少却精准,偶尔一句冷幽默,需要回味才能品出滋味。他智商情商极高,对慧然的关心明显超出了上司的范畴。

慧然内心充满了矛盾。麦迪尔占据着她的心,可经理成熟稳重的气质、无声却有力的关怀,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尤其在麦迪尔缺席的脆弱时刻,这份近在咫尺的温暖让她难以抗拒。她开始疏远麦迪尔,因为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动摇,也不知如何向远方的他解释这复杂的情绪。

一个周末,经理开车带她到市郊散心。车停在一条荒芜的乡间土路边。路两旁是废弃的草塘,秋意染黄了杂草。

“这里以前是农田,后来人都进城了。”经理指着草塘间依稀可辨的田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慧然问。

“我童年在这里度过,外婆家就在那个村子。”经理的目光投向远处一个破败的小村庄。

慧然惊讶:“那现在……”

“外婆不在了,村里也没人了。”经理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慧然心中漾开涟漪。他讲述着村庄的消亡,语气平淡,慧然却听出了深沉的无奈。她提议去看看他外婆家,经理摇摇头:“物是人非,徒增感伤。”他指向路的另一端,“那是我读过的小学。”

当经理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据说乡村学校以前都是墓地”时,慧然瞬间感到后背发凉,拉着经理快步逃离了这片充满回忆与荒凉的土地。回程路上,经理却将车开进了一家大型百货商城,直奔儿童区,扫荡了满满两购物车的玩具和零食。慧然满心疑惑,直到车子停在“儿童福利院”门口才恍然大悟。院长热情接待,告知慧然经理是这里的常客,做义工,辅导孩子。看着经理和孩子们嬉戏时露出的、罕见的开朗笑容,慧然内心受到巨大触动。这个平日如冰山般的男人,内心藏着如此柔软的一面。她忽然明白,城市里很多人,都戴着坚硬的面具生活,把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经理邀请她以后常来,她欣然答应。

频繁的接触,让慧然越来越被经理身上那种复杂而深沉的特质吸引。他神秘、疏离,却又在特定时刻展现出惊人的温暖和智慧。这种吸引力让她既迷恋又惶恐,对麦迪尔的愧疚感日益加深。她决定向经理挑明。

“经理,我有男朋友了,是麦迪尔。”在停车场,慧然鼓起勇气说。

经理沉默片刻,低声问:“我们没有可能了么?”

慧然的眼泪瞬间涌出:“不可能。”

经理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明白了。麦迪尔是我们派出去的,这时候……不合适。”他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却让慧然感到一种沉重的失落。

挑明之后,疏远并未带来解脱,思念反而如影随形。经理依然接送她,只是话语更少,行程仅限于公司和家两点一线。沉默中,却滋生出一种奇异的默契。终于有一天,在车库停稳车后,长久压抑的情绪决堤,慧然哽咽道:“我很痛苦。”

经理没有动,静静看着她。

“我可以喜欢你吗?我喜欢你。”慧然泣不成声。

经理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慧然在他怀里痛哭失声:“迪尔怎么办?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却这样对他!”

“我会处理好。”经理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慧然没想到经理的“处理好”,是直接给麦迪尔发了一封邮件:告知他与慧然的关系,并表达了“歉意”,直言感情无法控制。

麦迪尔看着那封冰冷的邮件,愤怒像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所有理智。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他疯狂地敲击键盘,写下一行行冰冷的代码,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注入其中。天亮时分,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径直走向机场,关闭了手机。两小时后,他登上了回国的航班。肯尼亚和广州的公司疯狂拨打他的电话,无人接听。

十三小时后,麦迪尔落地白云机场。肯尼亚分公司的系统在他留下的代码作用下,已全面瘫痪。广州总部的工程师花了十小时才勉强修复。

半小时后,麦迪尔出现在公司总部,无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经理办公室。第二次踏入这间办公室,他已无半分紧张,只剩下燃烧的怒火。没有任何言语,他挥拳狠狠砸向经理的脸!在肯尼亚为自保而锻炼的身体和学过的搏击术,此刻派上了用场。经理被打倒在地,抱着头,没有反抗,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仿佛感受不到疼痛。麦迪尔的怒吼和拳脚声引来了围观,无人上前阻止。

就在麦迪尔打得忘乎所以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猛地扑到经理身前,护住了他。是慧然。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麦迪尔,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哀求。麦迪尔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

“为什么?”麦迪尔的声音嘶哑破碎,泪水混着汗水流下。

“对不起……对不起……”慧然泣不成声,身体紧紧护着经理。

麦迪尔死死盯着她几秒钟,仿佛要确认她最终的选择。他用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眼神从愤怒转为一片死寂的灰败,缓缓转身,踉跄着离开了办公室。

麦迪尔像一具空壳,游荡在喧嚣的广州街头。人潮汹涌,却无人为他停留。巨大的孤独感吞噬了他,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被屏蔽,世界变成一座寂静的空城,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雨滴仿佛悬在头顶,迟迟未落。

他走进一家喧闹的酒吧,借酒浇愁。酒精很快模糊了意识。他掏出手机,凭着本能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声音含糊不清:“慧然……我想你……真的好想你……我在酒吧……”他环顾四周,确认地点后,用微信发去了定位。

收到定位的慧然,心头一紧,立刻驱车前往。

酒吧里,醉醺醺的麦迪尔推开了一个前来搭讪的衣着暴露的女子。女子恼羞成怒,两个高大的男伴冲上来,对着麦迪尔拳打脚踢。麦迪尔不还手,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仿佛在享受这份痛楚。围观者起哄。

突然,“砰!砰!”两声闷响!两个施暴的男人头上开了花,鲜血流下。众人惊呆。只见慧然双手各持一个破碎的啤酒瓶颈,急促喘息,脸色苍白。音乐仍在轰鸣。

地上的麦迪尔瞬间清醒,跳起来一把抓住慧然的手:“快跑!”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两个男人反应过来,怒吼着追出酒吧。眼看要被追上,麦迪尔将慧然护在身后,迎上去狠狠踹倒两人,自己也因反作用力摔倒。三人扭打在一起,麦迪尔渐落下风。

又是“砰!砰!”两声!慧然再次出手,用酒瓶砸中了两人头部。麦迪尔趁机反击,将两人打倒在地。两人见势不妙,捂着流血的头求饶。麦迪尔啐了一口,拉起慧然的手,一瘸一拐地离开。

回到慧然的住处,麦迪尔坐在床边,脱下破损的外套,露出青紫的伤痕。慧然默默地拿出药箱,为他处理伤口。

“我来吧。”麦迪尔声音沙哑。

“你坐着,我来。”慧然坚持,动作轻柔。

“谢谢。”麦迪尔低声说。

昏黄的灯光下,慧然的发丝垂落,撩过麦迪尔的肩膀。她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麦迪尔喉结滚动了一下,狼狈地别开脸。

“想说什么就说吧。”慧然仿佛看透他的心思。

麦迪尔沉默良久,长长叹息:“我会离开的,等伤好……”

“我辞职了。”慧然打断他,声音平静。

“你……怎么辞职了?”麦迪尔愕然。

“你走出公司后,我就写了辞职信。”慧然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

麦迪尔猛地抓住她的手,眼中情绪翻涌。慧然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当你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最爱的还是你。”

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痛楚交织,麦迪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哽咽:“我就知道……我们的爱经得起考验。”慧然仰起脸,轻轻吻上他嘴角的伤痕。压抑已久的思念和情感如火山爆发,两人忘情地拥吻。

灯光下,慧然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看着麦迪尔身上的伤痕,轻声问:“你身上还有伤呢,行吗?”

麦迪尔撑在她上方,眼中是炽热的光芒:“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力量。”他深深地吻下去。所有的思念、痛苦、分离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渴望和确认。伤痕带来痛楚,却也激发出更强烈的生命力。慧然在他每一次因疼痛而颤抖时,轻声呼唤他的名字,那呼唤如同甘泉,给予他无穷的力量。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伤痕累累的他,依然是她的征服者。慧然紧紧依偎着他,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带着痛楚的真实温暖。分离时空虚的寒冷被彻底驱散,她尽情接纳着他所有的力量与情感。这一刻,他们无比清晰地确认,彼此的命运早已紧密相连,再也无法分开。

慧然和麦迪尔重新生活在了一起。失业的现实摆在眼前。慧然想重新找份工作,麦迪尔则萌生了创业的念头。

“创业太苦了。你有海外经验,找份好工作不难。”慧然担忧。

“肯尼亚的经历让我明白,创业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麦迪尔眼中闪着光。

“国情不同……”

“我能了解非洲,就能了解中国。”麦迪尔信心满满。

慧然见他决心已定,不再反对:“那你创业吧。我得工作,不然我们连饭都吃不上。”

慧然凭借自媒体经验,很快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麦迪尔则贷款注册了公司,租了小办公室,雇了几个程序员,开始了互联网创业之路。

日子似乎重回正轨。慧然工作能力出色,很快升职加薪。麦迪尔的公司则像大多数初创企业一样,在烧钱中艰难前行。资金很快见底,员工相继离开,公司陷入困境。

慧然工作稳定,收入渐丰,开始规划未来。“迪尔,我们现在好点了,是不是该改善下生活?比如……买辆车?”一天,她提议。

麦迪尔正全神贯注敲代码,头也没抬:“买什么?”

“车。”慧然加重语气。

“买车做什么?”

“改善生活啊。”

麦迪尔没回应。

“我想买辆车。”慧然重复。

“买什么?”麦迪尔依旧盯着屏幕。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慧然声音带了火气。

麦迪尔停下,茫然地看着她:“我在忙,你自己决定就好。”

慧然瞪了他一眼:“行,你忙吧!”转身进了卧室。

一段时间后,慧然兴冲冲提议周末自驾游。

“现在忙,租车也麻烦。”麦迪尔皱眉。

“不用租,我们有车了。”慧然说。

“我们的车?什么时候买的?你没跟我说过!”

“我跟你商量了,你让我自己决定。”慧然委屈。

“我们现在缺钱!怎么还浪费钱买车?”麦迪尔恼火。

“我怎么浪费了?想过好点有错吗?又不用你养!”慧然眼眶红了。

“房租你付,生活费你出,车你买,养车你管……我成什么了?吃软饭的废物?”麦迪尔感到自尊受挫。

“你现在创业嘛!等公司好了我们再分担!既然一起生活,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慧然眼泪落下。

麦迪尔无言以对,沉默像一堵墙隔在两人中间。

创业的艰难远超麦迪尔预期。仅剩的两名员工以技术入股留下,公司运营捉襟见肘。巨大的压力让麦迪尔脾气暴躁,与合伙人争吵不断。他日夜扑在工作上,生活粗糙得只剩下代码和焦虑。而慧然一路升迁,做到了公司中层。两人虽同住一屋檐下,却渐行渐远。慧然渴望有品质的生活和正常的情侣关系,麦迪尔则困在生存压力中无暇他顾。分歧越来越大,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就不能找份安稳工作吗?我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好吗?”一天,慧然猛地合上麦迪尔的笔记本。

工作被打断,麦迪尔暴怒,甩开她的手:“别烦我!”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分手!我受不了了!”慧然声音冰冷。

“分手?”麦迪尔难以置信,“你说过支持我的!”

“我们现在像合租室友!连话都说不上!不如分开!”慧然态度坚决。

“分就分!少个人碍事!”麦迪尔也被激怒。

“这里是我租的!房租是我付的!你走!”慧然指着门口。

麦迪尔抱起笔记本就走,出门前丢下一句:“除了它,我什么都不要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道里。

慧然独自站在骤然空旷的房间里,巨大的寂静吞噬了她。曾经跨越半个地球都未断裂的纽带,却在朝夕相处中崩解。夜色弥漫,她久久站立,直到被黑暗完全吞没。

麦迪尔搬进了公司,以办公室为家。他和合伙人没日没夜地苦熬,公司终于有了起色,希望的微光重现。然而,互联网巨头的触角很快伸入他们的领域,凭借庞大的用户基础和资本优势,迅速吞噬市场。麦迪尔的小公司如狂风中的烛火,挣扎一番后,黯然熄灭,宣告破产。更糟的是,为了维持公司,他借了高利贷。债主逼上门,他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慧然的事业蒸蒸日上,已升至公司高层。她换了更好的车,购置了几处房产出租,并通过一些人脉,住进了环境不错的经济适用房。搬家时,她鬼使神差地将所有与麦迪尔有关的东西都带了过去——旧书、他写的故事、一些零碎小物。明知意义已不大,却无法舍弃。

每天驾车上班经过海珠桥,慧然总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走上桥。堵车时,她会莫名想起麦迪尔。分手后的日子,心里总像缺了一块,朋友介绍的对象都无法填补。只有想起麦迪尔时,那份空洞感才稍稍减轻。

麦迪尔已对生活彻底绝望。躲债的日子暗无天日,身心俱疲。他无比思念慧然,却再也找不到她。他怎么也想不通,熬过了地球两端的距离,躲过了非洲的生死劫,却最终被生活的重锤击垮在这座他曾梦想扎根的城市。

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游荡在江南大道。长期的饥饿和疲惫让他步履蹒跚。他缓缓走上了熟悉的海珠桥。桥下,珠江平静地流淌,仿佛一个温暖的归宿。麦迪尔已进入恍惚状态,只是反复喃喃自语:“慧然……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麦迪尔消失在慧然生活中后,她一心扑在了事业上,她的事业也很快达到了新的高度,拥有了令人艳羡的物质生活。然而,巨大的成功并未填满内心的空虚,她依然怀念麦迪尔,这让她对都市生活产生了深深的疲惫和疏离。她想起了经理带她去过的那个宁静的福利院,想起了他眼中面对孩子们时才有的温度。

几年后,慧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她辞去了高薪职位,卖掉了部分房产,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一份沉淀下来的心境,离开了喧嚣的广州。她去了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用积蓄和贷款盘下了一座临水的旧宅院,改造成了一家名为“微光”的民宿。这里没有都市的霓虹与竞争,只有小桥流水,白墙黛瓦。

“微光”民宿渐渐有了名气。慧然亲自打理,笑容温婉,待客真诚。她会在有风的午后,坐在临水的露台上,静静地看着河水流淌。偶尔,她会想起广州的喧嚣,想起珠江的灯火,想起那个曾笨拙地把伞倾向她的青年,想起他眼中对未来的灼热光芒。心头依旧会泛起一丝涩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她终于明白,有些爱,刻骨铭心却注定消散;有些人,擦肩而过便是一生。而生活,如同这永不停息的江水,终将裹挟着所有的悲欢离合,奔涌向前。她的救赎,不在彼岸的辉煌,而在此岸的平静。在这水乡的烟火气里,她找到了安放那颗曾经漂泊之心的港湾,也为自己点起了一盏名为“放下”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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