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仓皇退走留下的余悸,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有间小馆”每个人的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久久未平。
打烊后,油灯摇曳。铺堂里只剩下林小满、阿福、柳文清和苏小七四人。钱箱里铜钱满溢,但气氛却有些沉闷。
阿福一边心不在焉地擦着桌子,一边偷瞄着坐在角落、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的苏小七,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崇拜:“小…小七…你刚才…真厉害!那疤脸…都…都被你吓跑了!”
柳文清则端坐在他的“纸墨账台”后,眉头紧锁,秃笔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他盯着苏小七,眼神锐利,仿佛想穿透那层玩世不恭的表象:“苏小七,你究竟是何人?方才言语机锋,直指赵三痛处,绝非寻常乞儿所能为!且观那赵三反应,分明对你…心存忌惮!”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严肃:“此獠乃码头一霸,凶戾成性。今日受挫而去,必不甘心!若因你之故,为小店招致更大祸端…”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小七哼曲儿的调子停了下来。他放下腿,坐直身体,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迎向柳文清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酸秀才,你这人真没劲!我帮店里赶走了恶狗,你不说声谢谢,反倒审问起我来了?怎么?怕我连累你们?”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非是审问!”柳文清正色道,“实乃为小店安危计!你身份不明,言语诡谲,更兼招惹强梁…”
“行了行了!”林小满出声打断了柳文清的话。他走到桌子旁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苏小七:“柳兄也是担心。苏小七,今天多亏你解围。不过…”他话锋一转,“柳兄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那赵三睚眦必报,今天丢了面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刚才…似乎知道些什么?”
苏小七看着林小满平静却带着洞察力的眼神,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他玩弄着衣角上的一根线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神坦荡:“老板,你放心。我苏小七虽然来历不明,但绝不是坏人,更不会故意给店里招祸。至于赵三…”他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不过是个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地头蛇罢了。他怕的不是我,是上次河边那条差点让他变成喷火龙的‘鱼’,还有…”他顿了顿,眼神瞟向林小满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瑞士军刀,“…是老板你身上那股子…让人摸不透的邪乎劲儿!”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没透露自己的底细,又巧妙地把焦点引回了林小满身上。
林小满心中了然,这丫头不想说,逼问也没用。他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不过,赵三的事,咱们得有个防备。”
他看向阿福:“阿福,晚上睡觉警醒点。铺门门闩换成最粗的那根木棍顶上。后院也检查一遍,别留死角。”
阿福用力点头:“嗯!我…我再去搬几块石头堵门!”
“柳兄,”林小满又看向柳文清,“账上结余的钱,明天一早,你去钱庄兑成碎银子,分开藏好。铜钱留些零用的就行。”铜钱太多太显眼,换成银子方便藏匿。
柳文清虽然对苏小七仍有疑虑,但林小满的安排他认同,点头应下:“明白。狡兔三窟,财不露白。”
“那我呢?”苏小七凑过来,眨巴着眼睛,“我负责…嗯…晚上守夜?”
“你?”林小满瞥了他一眼,“你负责老实睡觉,别添乱就行。后半夜跟我轮换,盯着点动静。”
“哦。”苏小七撇撇嘴,似乎有点不满,但没再争辩。
这一夜,“有间小馆”灯火熄灭得比平时更早。粗大的门闩死死顶住铺门,后院门也用木棍和石头加固了。阿福抱着他那根当扁担用的粗木棍,蜷缩在铺堂角落的草铺上,鼾声如雷,但怀里还紧紧抱着钱箱,里面只剩少量铜钱。柳文清则抱着他誊抄好的账本,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睡在另一角,呼吸均匀,但眉头微蹙,显然睡得不踏实。
林小满和苏小七则守在后院厨房。厨房的破窗户用木板临时钉死了,只留一条缝隙观察。两人坐在小马扎上,赵铁匠用边角料钉的,中间隔着一张充当桌面的矮木墩。
月光透过窗缝洒下清冷的光辉。后院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低鸣。
“喂,老板,”苏小七压低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着林小满在月光下显得棱角分明的侧脸,“你…真的一点都不怕那个疤脸三?”
林小满的目光透过窗缝,警惕地扫视着黑黢黢的后院,闻言淡淡道:“怕有用吗?怕他就不来了?”
“那倒也是。”苏小七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那把怪模怪样的小刀…哪儿来的?看着不像咱们这儿的东西。”
林小满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祖传的,防身的小玩意儿。”他转移话题,“你呢?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刚才那些话,不像你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
苏小七嘻嘻一笑,带着点狡黠:“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呗!这种欺软怕硬的地痞,你越怂他越欺负你!就得戳他痛处!让他知道咱不是好惹的!”他挥舞了一下小拳头,随即又有些泄气,“不过…那家伙肯定还会来找麻烦的。老板,你有啥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防着吧?”
林小满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被动防御不是长久之计。赵三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必须想办法解决,或者…找到能制衡他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瑞士军刀,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小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明天,咱们的‘冰镇酸梅汤’还得继续卖。”
苏小七看着林小满平静的侧脸,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许多他看不透的东西。他不再追问,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窗缝外那方小小的夜空,眼神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小小的厨房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危机暂时退去,但隐忧如同潜藏的暗流,在寂静的夜色下悄然涌动。林小满的警惕,苏小七的沉默,都预示着,这间刚刚焕发新生的小馆,未来的路,绝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