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绝境微光
小辉那只小手传来的温暖和纯净意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钟平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那圈涟漪迅速扩散,撞碎了沉重的绝望冰层,露出底下被压抑了十年的、属于一个男人的血性和韧性。
“不怕…”他覆着儿子的小手,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这句话,既是对小辉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
破碎的店门外,夜色沉沉,邻居们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如同窥探的眼睛,也像沉默的见证。张婶勾偻着背,默默地将最后一点玻璃碎渣扫进簸箕,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林秀依旧扶着冰柜,身体微微发抖,泪水无声滑落,但看向钟平的眼神里,绝望深处,似乎被那声“不怕”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微弱的光。
“秀儿……”钟平看向妻子,声音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关门。收拾一下。”
林秀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听我的。”钟平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他摇动轮椅,艰难地挪到破碎的店门口。晚风吹进来,带着尘土和可乐残留的甜腻气息。他抬头望向外面零星站着的几个邻居。
“张婶,李叔,王姐…谢谢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麻烦大伙儿…搭把手,帮我…把门板…先钉上。”他指了指被踹坏的门框和散落在地上的几块门板碎片。
短暂的沉默后,住在隔壁修自行车的李叔第一个站了出来。“行!钟老板,别客气!这帮王八羔子,太欺负人了!”他转身就往自家铺子走,去拿工具和木板。张婶也放下簸箕,颤巍巍地去帮忙扶住门框。其他几个邻居见状,也纷纷上前,有的帮忙清理更大块的玻璃,有的去找钉子榔头。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邻里间流淌。愤怒、同情,以及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在此刻转化成了对钟平一家最实际的援手。这援手虽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却像寒冬里的一簇篝火,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意,也让钟平心中那点微光更亮了一分。
人多力量大。破碎的店门很快被几块厚实的木板临时钉死,挡住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和夜风。狼藉的地面也被大致清扫干净,虽然货架空空荡荡,许多商品被毁或被踩踏,损失惨重,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空间。
“钟老板,这…唉,明天可怎么办啊?”李叔钉好最后一块木板,擦着汗,忧心仲仲地看着钟平。张婶等人也围在一旁,脸上都是愁容。
钟平坐在轮椅里,脸色依旧苍白,左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太阳穴的抽痛如同背景噪音,提醒着他能力的代价和身体的极限。但此刻,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
“钱的事…我想办法。”他缓缓说道,目光扫过众人,“王彪…是冲我来的。大家…别担心。这两天…都小心些。”
邻居们面面相觑,知道钟平这是不想连累大家。有人叹息着摇头离开,有人欲言又止,最终都默默散了。张婶临走前,悄悄往林秀手里塞了两个还温热的煮鸡蛋,低声道:“给孩子…压压惊。”林秀握着鸡蛋,眼泪又涌了上来,却强忍着没掉下。
小卖部里重新安静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满目疮痍和一家三口沉重的呼吸。空气里还残留着暴力的气息和可乐的甜腻。
“爸…妈…”小辉紧紧抓着林秀的衣角,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小声问,“坏人…还会来吗?”
林秀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会了…爸爸…爸爸会保护我们的。”她抬起头,看向钟平,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依赖,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他方才那份决断而滋生的微弱信任。
钟平对上妻子的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摇动轮椅,来到被木板封死的“门”前,背对着妻儿。两千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在心头。报警无用,逃跑无门。王彪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身体依旧疼痛虚弱,能力使用代价巨大且难以掌控。
绝望吗?依旧绝望。
但小辉那点纯净的微光,邻里无声的援手,妻子眼中那丝微弱的信任,以及骨子里那份被逼到绝境后重新点燃的血性,如同几缕细线,将他从彻底崩溃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身体的力量。需要更熟练、代价更小地运用“明人心”的力量。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遥不可及的两千块,不再去想王彪狰狞的脸。所有的意念,都沉入自身。
身体的复健:痛苦是阶梯。他无视左半边身体撕裂般的酸痛和神经末梢的刺痛,开始驱动左手手指。弯曲、伸展,再弯曲、再伸展…动作依旧扭曲、缓慢、充满痛苦,每一次都牵扯着太阳穴的抽痛,但他毫不松懈。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背心。他尝试着抬起手臂,一寸,再一寸…肌肉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铁。
能力的锤炼:心湖的涟漪。他不再被动等待强烈的情绪冲击,而是主动地、极其谨慎地尝试感知身边最亲近人的情绪。他首先将精神极其微弱地“聚焦”在紧紧抱着小辉的林秀身上。
嗡…
轻微的刺痛传来,但比之前缓和许多,如同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感知到的情绪不再是混乱的洪流。那片深蓝色的忧虑之海依旧存在,但此刻,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异常清晰、如同灯塔般的强烈情绪碎片:
“信他…只能信他…”(指向钟平的背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祈祷般的微弱希望)
在这片深蓝之下,是更沉重的底色:
“两千…两千…”(冰冷的数字,带来窒息般的压力)
“小辉…不能有事…”(巨大的恐惧)
“那棵树…是它吗?”(模糊的槐树影像,困惑中带着一丝敬畏的微光)
钟平迅速收回“目光”。头痛依旧,但这次他控制住了强度和持续时间,代价在可承受范围内。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妻子此刻的核心——那份因他方才表现而强行压下的恐惧、对现实的绝望,以及对“他”这个丈夫、对这个家唯一支柱的孤注一掷的信任与祈祷。
这份感知,没有带来窥视的惶恐,反而让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更加清晰、更加灼热。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接着,他极其轻柔地将意念转向儿子小辉。
嗡…
这一次,刺痛感微乎其微。
感知到的是一片温暖、纯净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初升的朝阳。光晕中,情绪简单而坚定:
“爸爸…厉害…”(带着崇拜和安心)
“妈妈…不怕…”(小小的男子汉想要保护母亲的决心)
“坏人…打跑!”(孩子气的、毫无畏惧的勇气)
这纯净的意念如同甘泉,瞬间滋润了钟平干涸焦灼的心田,也让他对能力的掌控多了一丝明悟——越是纯粹、强烈的单一情绪,感知起来似乎越清晰,消耗也相对更小。
时间在无声的痛苦复健和精神锤炼中流逝。夜更深了。小辉熬不住,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林秀抱着儿子,靠在墙边,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依旧紧锁。
钟平依旧在重复着枯燥而痛苦的动作。左臂抬起的幅度似乎又艰难地增加了半寸。指尖的触感更加清晰。每一次成功的“聚焦”和感知,都伴随着头痛的洗礼,却也让他对那层笼罩人心的“情绪薄雾”更加熟悉。
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双重消耗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沉入昏睡的刹那,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这个念头,源于他对王彪那暴戾情绪反复的感知,源于十年轮椅生涯对人性阴暗面的深刻洞察,也源于那棵古树低语中关于“痛”的箴言。
它微弱,却带着一丝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孤注一掷的锐利锋芒。
钟平猛地睁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如同燃尽了所有恐惧后剩下的、纯粹的决绝之火。
他看向被木板封死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障碍,看到外面沉沉的夜色和王彪盘踞的巢穴。
两千块,是绝路。
王彪的凶残,是悬崖。
但人心的幽微之处,或许…藏着一条连王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狂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冒险气息。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赌一把。
赌上这刚刚复苏的力量。
赌上十年“知人性”的积累。
赌上那棵古树给予的、连接着痛苦的“明人心”。
为了身后的妻儿,为了这点在绝境中挣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