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油脂,浓烈的陈年墨汁的腐臭味,混合着神像脚下香炉里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檀香灰烬气息,死死糊在口鼻之间。陈砚蜷在泉州天后宫偏殿,那座巨大的、彩漆斑驳的妈祖神像背后。神像背阴处积满灰尘,蛛网粘在脸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灰尘和那令人作呕的陈墨檀香灰味钻进肺里,呛得他喉头发痒,却又死死捂住嘴不敢咳出声。
外面隐约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闽南语的呵斥——林四海的爪牙正在大殿里搜查。左臂溃烂的伤口被汗水、灰尘和这污浊的空气一激,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痒和灼痛,皮肉下那蠕动的蛆虫似乎更活跃了。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皮肉里,用疼痛对抗着那死亡倒计时般的折磨。三天,或许更少!他必须在彻底烂穿心脉前,拿到雷豹手里的账本!那里面记录着林四海走私硫磺和官炮的致命证据,是他翻盘唯一的希望!
借着神像底座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陈砚摸索着神像背后那块活动的背板——这是“海蝎子”雷豹临死前用血在码头石板缝里画出的位置。指尖触到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他屏住呼吸,用那枚冰冷的“奴”字符牌残片边缘,小心翼翼地插进去,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一块三尺见方的背板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幽暗洞口。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汗酸和羊皮膻味的污浊气息猛地涌出,直冲陈砚面门!
他毫不犹豫,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低矮得几乎无法直腰的密室,一盏豆大的油灯放在角落的石台上,火苗奄奄一息,将灭未灭。摇曳的昏光下,一个穿着波斯式样短褂的干瘦汉子——正是“海蝎子”雷豹——歪倒在供桌下,头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向后仰着,眼睛瞪得滚圆,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他的喉头,深深插着一支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吹箭!伤口流出的血不多,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散发出淡淡的杏仁苦味——是见血封喉的南洋蛇毒!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灭口!终究是晚了一步!他的目光急扫,瞬间钉在供桌下、雷豹手边——一个用油浸羊皮紧紧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正浸泡在一小滩粘稠暗红的血泊里。账本!
他扑过去,不顾那浓重的血腥和羊皮的膻臊气,一把抓起那羊皮包裹。入手沉重,带着尸体残留的余温。他颤抖着手,用符牌残片割开捆扎的皮绳,剥开湿滑黏腻的羊皮——
一本用厚韧桑皮纸装订的册子显露出来,封皮空白,边缘已被血染成暗褐色。陈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因激动和臂伤剧痛而痉挛,他急切地翻开第一页。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沾染了血渍的桑皮纸页,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幽蓝色的火苗!没有烟,没有热浪,只有冰冷诡异的蓝光!火苗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瞬间爬满了整本账册!
“嘶……”陈砚倒抽一口凉气,手像被毒蛇咬中般猛地缩回!
燃烧的账册“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幽蓝的火苗疯狂扭动、跳跃,在陈砚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竟诡异地自行排列组合!几息之间,一个由冰冷蓝焰构成的、线条扭曲繁复的符文,清晰地烙印在燃烧的纸页上——巨大的圆环包裹着扭曲的十字,中心是燃烧的火焰图腾!
摩尼教的光明符!
陈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泉州志异》残卷记载,摩尼教秘术可用特制药水书写,遇空气或血则自燃显形!雷豹的血!这账本本身就是个陷阱!这燃烧的光明符,是警告,是诅咒,更是催命的信号!
臂骨深处的溃烂刺痒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如同万蚁钻心,直冲脑髓!他仿佛能听到蛆虫在脓血里狂欢的啃噬声!时间!他的时间被这幽蓝的火焰瞬间烧掉了一大截!
“砰!砰!砰!”
密室外,通往神像背板的暗门方向,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是林四海的人!他们发现了入口!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密室深处那面看似严丝合缝的石壁,也传来机关转动的“喀啦啦”轻响!一道暗门正在缓缓滑开!硫磺辛辣的气味混杂着海水的腥咸,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前有狼,后有虎!陈砚被困死在这散发着陈墨臭、檀香灰、血腥膻和硫磺海腥的绝地!幽蓝的摩尼教符火在地上无声地燃烧,映着他惨白的脸和臂膀上那正迅速恶化的溃烂创口。
绝境!但真相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又转瞬成灰!
他猛地低头,看向那本在幽蓝符火中迅速卷曲焦黑的账册,又看了一眼密室深处正在开启的、飘来硫磺海腥味的暗门。眼中闪过一丝孤狼般的狠绝。他不再看那燃烧的警告符,也不再理会门外越来越猛烈的撞门声,而是一把扯下腰间那架残破的金算盘,将框梁上仅存的几颗算珠狠狠抠了下来!
算盘珠冰冷坚硬,硌在掌心。这是他的枷锁,此刻,也是他最后的武器!
他像一道扑向火焰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密室深处那扇正在开启的暗门,冲向那未知的、弥漫着硫磺与海腥味的黑暗。身后,幽蓝的符火即将燃尽,神像背后的暗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