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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魂重生·长野的启程

缉毒特警任荣纯为保护队友命丧毒枭之手。

临死之际,他许下唯一心愿:守护,想守护更多人。

再睁眼竟成了日本农家子泽村荣纯,生来警惕惊全村,亲和力却爆棚。

前世信念在心底燃烧,新的人生里他只想继续守护眼前人。

直到某天,他在樱花树下遇见了一个气质特殊的同龄男童,对方安静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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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带着铁锈甜腥的液体,呛住了任荣纯的呼吸。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把烧红的玻璃碎屑狠狠刮擦过肺叶,尖锐地疼。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糊着一层黏稠的血红,整个世界都在可怖地倾斜、旋转。

刺鼻的硝烟和浓烈血腥味混杂在空气里,死沉地压在人身上。

“荣哥!撑住!荣哥——!”

撕心裂肺的吼声撕破浓烟,带着哭腔,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却又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任荣纯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里,一阵阵发飘、下沉。他试图转动脖颈,肌肉却像被浇铸了千斤铁水,沉重僵硬得纹丝不动。痛感似乎开始麻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虚空感,正从他胸前狰狞的创口处贪婪地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他残存的体温和力气。

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自己胸腔中那片空荡,已经凉透了。

想动,想抓住什么,想再叮嘱哪怕一句话。但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方才那一瞬间爆炸般的剧烈冲击感,依旧死死印在脑海里。几乎没来得及有思考的间隙,完全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反应:眼角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那个新来的小伙子周晓飞,正朝着掩体外完全暴露的危险区域冲去,丝毫没察觉斜上方黑暗角落里一点即将致命的猩红枪口微光。

任荣纯甚至没能听见枪响,身体早已先于思维做出了动作——猛扑!全身的力量汇聚于一点,狠狠地撞了出去!

周晓飞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回掩体后面。而自己呢?那灼热的撕裂剧痛瞬间攫住了所有感官。子弹撕裂了空气,穿透了柔软厚重的防弹衣,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肺叶,撕碎了组织与肋骨,最终带着滚烫的生命力从后背狠狠贯出。

完了。

念头闪过脑海时,竟然意外的平静,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甚至微微勾了下嘴角,试图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却不知鲜血早已不可抑制地涌出喉咙,堵住了任何成形的动作。

视野里的血色越来越浓重,战友惊恐苍白的脸在晃动、模糊,唯有那颗伫立在临时营地外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的大树,在扭曲的血红色中异常清晰起来。那是一棵樱花树吗?他混沌地想。在子弹撕开血肉的前一秒,他似乎正好抬眼望了它一眼——纤细的枝条在夜风里微微颤抖,在爆炸产生的短暂照明弹光线下,他依稀瞥见过那枝头刚刚冒出的、零星的粉白花苞,脆弱又坚韧地包裹着小小的生命火种。

现在,这些零碎的花苞摇曳着叠印在他被血糊住的眼底,成了这狰狞战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宁静注脚。

冷。

身体的热度正飞快地抽离,伴随着生命,汇入身下这片泥泞腥黏的土地里。意识沉甸甸地向下滑落,向着那片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坠去。

不!

心底猛地炸开一声无声的呐喊,仿佛困兽濒死的咆哮!比子弹穿透身体更尖锐的痛楚,是强烈到极致的未完成感!他不甘心!他想保护晓飞,可他……更想保护所有身后的人!那个总在深夜里偷偷啜泣的老父,那个整天乐呵呵给他塞老母鸡炖汤的邻居王大婶,街角那个因为先天残疾总被小混混欺负、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开小卖部的跛脚青年……一张张面庞飞快闪过,清晰而具体,带着活生生的温度,最后定格在一张张布满硝烟与血迹的年轻战友脸庞上。

他的手臂徒劳地抽搐了一下。

守护……守护……

一个滚烫的念头,纯粹、强烈得不带一丝杂质,在他急速消散的意识中央爆开,如同濒临熄灭的灰烬中骤然迸发的耀眼火星!

我还想守护!守护更多的人!谁都可以!无论付出什么……

念头尚未完全成型,黑暗已如灭顶的潮水,凶猛地灌入了他的一切感官,彻底吞没了那一点不甘的火星。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沉重粘稠的黑暗包裹了一切。最后的触感,是冰冷的地面和彻骨的虚无。

……

一片混沌粘稠的“海水”包裹着他,无光无声,不知上下左右,也感受不到时间流淌。唯有某个核心,一小团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炽热意念,在这绝对的虚无中执着地坚持着、闪烁着,那是被死亡淬炼过、被强烈意愿再次点燃的意志——守护!守护!

这团“火”似乎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存在坐标,微弱却恒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也许是一瞬中的永恒,绝对的虚无中开始渗入一些极其模糊、极其原始的感受。是粘稠吗?还是微微的暖?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在某种有节奏的律动下轻轻推动?还有隐约的,沉闷的回响……

咚…咚咚…咚咚……

遥远,又无比巨大,如同大地深处的脉搏。

他感知到一种缓慢却坚定的挤压,巨大的力量在推动他。那片沉重的、压抑的混沌终于被撕裂了一道缝隙!冰冷尖锐、截然不同的空气猛地涌了进来!强光!无比刺眼的光芒粗暴地占据了所有“视线”!

几乎同时,更剧烈的刺痛感从背部、臀部传来,带着清晰的、生硬的接触感——这不是虚无,这是硬实的地面!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从他自己的“嘴里”爆发出来,响亮得震耳欲聋,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冷空气呛入气管,冰冷尖锐,带来难以言喻的不适,逼得他本能地哭喊,本能地挣扎起来。

手脚似乎短得可怜,软弱无力,胡乱蹬踏着空气,可怖的自由感与失控感淹没了他。那团核心的“火”陡然被惊扰,瞬间烧得更旺!

危险!未知的环境!本能的警惕如同千万根钢针猛地刺穿那尚在适应新躯体的混沌意识!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而出的警觉性疯狂示警!

是谁?敌人在哪?攻击?防御?!

身体完全脱离了控制!他想绷紧肌肉,想翻身警戒,想抬手防御,可这具小得可怜、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躯体根本不听指挥,甚至感知都陌生而模糊,只有那刺骨的寒意和束缚感无比真切!巨大惊惧压倒性地攫住了他,啼哭声因为猛吸凉气而戛然中断,小脸憋得发紫。

一双温暖、布满细小裂口和老茧的巨大手掌,带着难以言喻的柔和力道轻轻落在他赤裸的背上和腿上,小心翼翼地将这具又哭又憋气的小身体轻柔托起,笨拙却充满安全感地包裹住。

“哦,好啦好啦,小淘气,不怕不怕……妈妈的宝贝儿啊……”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草甸的女声响起,驱散了他本能惊惧所带来的冰冷窒息感。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无限的宠溺,如同暖流注入他的四肢百骸。那双手臂有力而温柔地摇晃着。

本能还在尖锐叫嚣着威胁,但这来自陌生世界的、包裹住他的温暖触感和那充满安抚的声音,奇异地抚慰了他那颗被前世的惨烈死亡骤然抛入未知环境的惊慌灵魂。那团核心的“火”似乎感知到了某种绝对的温柔庇护,灼烧着的恐惧警报声缓缓降低了一个分贝。

他努力睁大被糊满分泌物的双眼,视野模糊得像是蒙了好几层粗糙的毛玻璃,光影晃动,隐约勾勒出一个俯下来的巨大脸庞轮廓。

“阿荣,你看他这小胳膊小腿蹬得多有劲!”一个更为浑厚、带着田野尘土气的男人声音在几步外响起,洪亮又紧张,“哭声比隔壁太郎家的二小子刚生下来时响亮多了!瞧那小腿蹬的!”声音靠近了,“真、真像头壮实的小牛犊子!我泽村一诚的儿子,就该这么有精神!”

泽村……一诚?阿荣?

极其陌生的名字,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亲昵和自豪。

另一个温暖的源头靠得更近,一只粗糙但动作极其轻柔的手指,笨拙地擦着他脸颊上的眼泪。“他刚才……好像一下子憋住了?真吓人,没事了没事了,看妈妈,看妈妈……”那被称为“阿荣”的脸庞温柔地蹭了蹭他细嫩的额头。

本能还在,依然警惕着周围声音的远近粗细,分析着空气中混杂的消毒水气味、汗味、一种干净肥皂的气味。但他的呼吸已不自觉地平稳下来。小身体被那温柔的怀抱和低语奇异地安抚住了。

他停止了挣扎,徒劳地睁着一双模糊的婴儿眼睛“盯”着那个抱着他的朦胧女人身影。小小的胸腔里,似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

活下来了……虽然是以一种荒诞离奇的方式。

新的名字——泽村荣纯。新的世界。农家。

守护……守护谁?怎么守护?

那核心的炽热“火种”并没有熄灭,它只是暂时潜伏在刚刚苏醒、被温暖包裹住的疲惫感官之下,如同等待春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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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县乡间的春阳,透过格子纸窗温柔地倾泻在室内榻榻米上,将浮动的细微尘埃染成了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稻草清香和厨房隐隐传来的味噌汤咸香。一岁的泽村荣纯努力支棱着自己那颗圆滚滚、顶着几根不服帖翘毛的脑袋,像只警惕性超高的土拨鼠,趴在矮矮的门廊边缘,小手死死扒着门框,只露出半个圆脸和一双睁得溜圆的眼睛。

院子里,几只芦花母鸡正悠然踱步,时不时低头啄食几下草籽,发出满足的“咕咕”声。邻居青木家那只毛发蓬松的秋田犬太郎,此刻正窝在农具棚外的小板凳旁,晒着太阳打盹,肚皮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宁静祥和得如同印象派的田园画。

然而,小荣纯那双继承了前世高度警觉性的黑亮眼睛,却死死锁在太郎那随着呼吸起伏而微微颤动的耳朵尖上。他的呼吸甚至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小身体在门框后绷得像块等待发令枪响的木头。

来了!太郎的耳朵突然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下一秒,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哗啦”一声钻出只惊慌失措的灰棕色野兔,后腿如装了弹簧般猛地一蹬,斜刺里就冲着院墙狂奔而去!它速度快得像一道模糊的灰影,搅乱了阳光下的光影格局。

几乎就在野兔窜出的刹那,原本打盹的太郎猛地弹身而起,喉咙里滚出压抑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猛!四肢着地如雷霆般追击出去!

“汪汪——汪——!”

狂怒的犬吠瞬间撕碎午后凝固的时光。

门廊下,小荣纯几乎和太郎同时动了!他憋足的那一口气瞬间爆发出来!

“呀——哇——!”一声异常嘹亮、带着点急促破音的婴儿尖叫炸开!声波的尖锐程度足以让离得近的青木奶奶手里的针线活猛地一颤。小荣纯整个人也从门框后“弹射”出来!他四肢并用,以一种完全超出寻常婴儿协调能力的流畅动作,唰唰唰就飞快爬行起来!小小的身影如一团发烫的小旋风,笔直冲向目标!

目标是他妈泽村晴子刚刚挂好、尚在滴水的厚重工作服外套!离他足足有好几米远!

院子里正在侍弄小菜畦的晴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音惊得差点把水瓢丢出去,回头就看见自家宝贝儿子正炮弹一样冲向晾衣杆,小脸红扑扑的,眼里全是……全神贯注的……勇猛?

晴子:“荣、荣纯?!”

来不及阻止,小炮弹已经一头撞在了那件挂着的粗布外套上!巨大的冲力带着他往后一屁股坐倒在门廊下。厚重的湿外套也哗啦一下滑落下来,正好把小荣纯兜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呜……唔……”

小团子被湿漉漉、散发着皂角味的外套蒙着,小脚蹬了两下,挣扎着在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小手胡乱扒拉着。

“哎呀我的小祖宗!”晴子哭笑不得,赶紧放下水瓢快步跑来。

她伸手去掀那件湿外套。刚掀起一角,露出荣纯乱糟糟的黑发顶,小家伙居然在里面还扑腾着,小手努力地推拒着衣服想撑起来,嘴里还急切地哼哼着:“呀!呜哇!啊!”像是要说什么,又像在宣告胜利。

晴子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了这是?吓死妈妈了!看到兔子害怕了是不是?不怕不怕啊,太郎不会咬你的。”

她终于把湿漉漉的外套从小家伙身上彻底拿开。重见光明的小荣纯顶着一头乱毛,小脸憋得微红,一双大眼睛却格外亮,竟然还冲着妈妈“呵”地咧开嘴,露出了刚冒头没多久的小乳牙,小胸膛因为激动还在微微起伏。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避难”行动。

危险消除……警报解除……

小脑袋瓜里残留的本能警报声滴滴作响一阵后,开始慢慢平息。紧绷的小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然而下一秒,院墙外猛地传来隔壁青木爷爷中气十足的招呼声:“晴子!晴子!我家太郎没吓着你家小子吧?”

声音洪亮突然,毫无征兆。

几乎是“晴子”两个字钻进耳朵的瞬间!刚刚松懈下来的泽村荣纯猛地一个激灵!小屁股在门廊的木头沿上蹭地一下原地弹起!高度惊人!像是装了强力弹簧!弹起来的小短腿甚至本能地做出一个蹬踏动作,仿佛下意识就要寻找掩体或武器!结果身体不协调地一晃,“噗通”一声又结结实实坐了回去,肉墩墩的触感让木头都发出轻响。

晴子:“……”

她看着自家宝贝儿子弹起、蹬腿、坐回,整个过程迅捷又诡异,再配上那张懵懂中残留着警惕、甚至还有点懊恼的小脸……

“噗……哈哈哈哈哈!”晴子终于绷不住了,扶着门框笑出了眼泪,笑得眼泪鼻涕都要出来,“青木叔!没事没事!您家太郎可壮实着呐!倒是我们家这位,快把他妈吓出心脏病喽!这小炮弹,也不知道随了谁!哎呦我的腰……”

小荣纯坐在门廊上,被妈妈的大笑弄得有点迷糊。他看着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刚才被青木爷爷声音吓出来的那点警惕瞬间又飞到了九霄云外。婴儿的心绪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眼前妈妈开怀的样子,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激不起任何危险的信号。

他歪着头,看着晴子眼角闪亮的泪花和被笑容挤出的深深法令纹,仿佛也被这纯粹的快乐所感染。那点残余的警惕如同被阳光晒化的薄雪,彻底消失不见。小嘴一咧,露出无齿的牙龈,跟着发出了“咯咯咯”的傻笑声。还伸出圆胖的手指头,朝着院子角落那颗还在微微晃动的蒲公英毛球,咿咿呀呀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婴儿语。

那只巨大的蒲公英绒球,刚刚被太郎追野兔带起的风轻轻拂过,饱满蓬松如小太阳的绒球,此刻正有几簇银亮的飞絮被风温柔带起,飘飘荡荡,向着明亮的晴空中飞去。

荣纯黑亮的眼睛捕捉到了这飞舞的光点。

他停下咿咿呀呀的叫唤,小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几片轻柔的飞絮。世界的声音都静默了,只剩下那几片无拘无束旋转飞舞的小小光点。

妈妈晴子的笑声还在耳边,院子里那几只芦花鸡还在悠闲地啄食,邻居青木奶奶哼着的老式歌谣曲调慢悠悠地飘过来。这一切平凡细碎的日常,通过崭新的感官,汇聚成暖流,第一次清晰地绕过他体内那根时刻紧绷着的“警戒之弦”,毫无阻碍地流进心底某个角落,温柔地冲刷着那沉淀的灰色记忆。

那纯粹的“活着”的感觉,如此真实而庞大。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软胀满感,悄然充溢了小小的胸膛。不激烈,却厚重得足以撼动什么。前世最后的画面——冰冷的血、战友模糊嘶吼的脸、模糊的樱花树影——再次飞快地闪过,但这一次,那画面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点蒲公英飞絮反射的金色阳光。

荣纯伸出小手,笨拙地、坚定地朝着那空中飘飞的光点抓去。柔软的小短指自然是什么也抓不住的,但指尖似乎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他喉咙里再次发出稚嫩愉悦的“咯咯”笑声,小腿兴奋地在门廊下空蹬了两下。

守护……守护……

那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不再仅仅是死亡前不甘的咆哮。它随着这金色的阳光、妈妈的笑声、飞舞的蒲公英种子,一起落到心中某个柔软的所在,开始扎根生长。

守护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声,这片阳光下安稳生活的一切。

一个起点在此刻悄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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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的春雪早已化尽,山野间的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轻柔拂过初绽嫩芽的枝头。村子中央那棵巨大的老樱花树,此刻迎来了最盛大的时刻。繁密的花朵层层叠叠缀满了虬劲的枝干,织成一片如烟似霞的浅粉色云朵,沉甸甸地笼罩着树下湿润肥沃的泥土。阳光穿透轻薄的花瓣,在树下筛落无数晃动跳跃的碎金。微风过处,樱雪纷飞。

“啊——呜——”

一声清脆的、掺杂着奶气的呜咽划破了这片宁静。小荣纯手脚并用地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在铺满柔软花瓣的湿泥地上锲而不舍地向着一个目标发起冲锋。

目标是一块小石头。不,确切地说,是半块刚刚不知被谁不小心踩裂、里面露出一点点晶莹剔透、宛如水晶碎屑的玛瑙小石头。

阳光恰好穿透繁密的花枝,如聚光灯般打在那露出的晶莹断面上,折射出一点极其璀璨炫目的七彩光斑!那光芒转瞬即逝,但对一个两岁婴儿来说,其诱惑力不亚于王座上最耀眼的皇冠宝石。

荣纯吭哧吭哧爬得专注,小短腿蹬得泥土翻飞,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些只有自己才懂的音节词:“光……要……啊呜……我!”

爬!追!这光必须属于他!小小的目标在眼前,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调动起来,肌肉的运作变得清晰有力。虽然动作协调性尚显笨拙,但那股子执拗劲儿配上肉滚滚的身体,显出几分奇特的勇猛。地上的碎樱花瓣被他扒拉得到处翻飞,如同微型粉色龙卷风。

突然,前进路线被一块凸起的树根拦住了。荣纯没刹住,“咚”的一下,圆圆的额头结结实实磕上了那盘虬的木头疙瘩。

一阵闷痛袭来。

“呜……”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揉额头,小嘴委屈地一扁,眼睛里立刻蓄上了一层水汽。委屈和疼痛几乎瞬间要涌上来,转化成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小小的眉头紧紧拧着,仿佛正经历天大的不幸。

这时,一阵带着樱花凉意和草木清香的微风,裹挟着更多的粉白花瓣,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冰冰的,带着植物的气息,又夹着点若有若无的阳光暖意,拂走了额头的刺痛感。他下意识地微微侧了侧头,眼睛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

纷落如雨的樱花花瓣间隙里,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紧挨着巨大的樱树主干的湿润泥土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两岁左右的年纪,骨架却偏于纤弱,皮肤异常白皙,在樱花树下浮动流转的光影里,甚至显得有些透明。他穿着干净的深蓝色棉布小和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融化进了这巨大的树影与落樱的寂静之中。

荣纯眨了眨眼,蓄在眼底的泪珠瞬间停滞了下滑的趋势。他看到了那个男孩的侧脸。

轮廓是稚嫩模糊的婴儿肥,但下巴的线条却奇异地显露出一种远超年龄的清晰棱角感,隐在柔和轮廓下,如同藏于雪下的冷石。那孩子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他似乎对周遭漫天纷飞的绚烂花雨浑然不觉,对自己额头上火辣辣的痛感也充耳不闻,甚至对那个在泥土里奋力爬向“宝石”、差点哭出来的泽村荣纯,也毫无反应。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不是那种活泼儿童偶尔发呆的安静,更像……像一个被整个世界排除在时间之外的剪影。

安静得不可思议。安静得……有点点吓人。

荣纯忘了揉额头,也忘了继续去够那玛瑙石碎片。那点本能的警觉雷达似乎又被这个过分安静的同类悄然激活了。他眨巴着满是泪花的黑亮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个轮廓清晰、却又如同冰雪雕琢的小孩。

一阵更强劲的风猛地刮过树梢!无数花瓣被卷入空中,搅动着光柱,形成一股咆哮的粉色旋风!大片大片的樱花瓣被风吹落,如同密密的雪帘子,其中一片宽大的、近乎完整的粉色花瓣,被风卷着,飘飘悠悠旋转着,不偏不倚,正正覆盖在那安静男孩微卷的、同样泛着淡淡浅金色的刘海上。

那片花瓣像顶轻柔的小帽子落在他头上。

男孩依旧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没有任何躲闪或驱赶的动作。他就那么任由那片粉白的花瓣黏在自己额前的碎发上,仿佛是生长在那里的一朵奇异小花。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呼吸平稳得如同沉睡。

纷乱的风穿过树梢,带来更多枝叶摩擦的喧嚣。树下落英缤纷,光影流转,旁边不远处还有青木奶奶和另一位婆婆坐在小凳子上低声说话的声音。一切都那么鲜活。

唯有这个被花瓣覆盖了一点头发的同龄男孩,在绚烂迷眼的花雨漩涡中心,岿然不动。他周身仿佛弥漫着一层无形的、拒绝温度的屏障,将他自己与这暖洋洋的春日、与这绚烂盛开的一切,隔绝开来。阳光落在他的小和服上,落在他粘了花瓣的头发上,却似乎没能穿透那层无形的隔绝,没能真正染上暖意。

危险?说不清。

但他的眼神平静,不是拒绝的冷硬,更像没有焦距的沉寂。

荣纯看着那片花瓣做的“帽子”,那凝固的姿态里透出一种无声的疏离。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强烈地触动了他前世那个曾经无数次在喧嚣边缘背负着守护使命、独自行走的灵魂。几乎不需要思考,那种熟悉感牵动着他内心某个微弱的点,混合着本能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想把这“凝固”打碎的冲动。

一种说不清是好奇还是被那静寂刺痛的情绪,混杂着额头上早已忘记的微痛,猛地攫住了小荣纯。他突然不想理那块玛瑙石碎片了,也忘了之前的委屈和疼痛。

“喂——!”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憋足了劲,用尽了这具小身体全部的肺活量,朝着几步外那个冰雪般安静的男孩方向,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奶声奶气,却响亮得要命,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寂静的古井,足以把离得最近的正在交谈的青木奶奶都惊了一跳。

“啊——!”

喊声刚歇,小荣纯就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灿烂、带着湿漉漉泪痕、甚至还挂着点鼻涕泡泡的笑容。他一边手脚并用地开始笨拙而坚决地向那个男孩的方向挪动身体,一边还继续气势汹汹地嚷嚷着只有他自己能破译的婴语。

“嘿!咿呀…光!朋友…伙伴…守护…棒球…?”

那些模糊破碎的音节在落樱的宁静里异常扎耳。他蹬着腿,目标明确地向那个凝固在樱花树下的影子冲了过去。

风裹着花瓣轻柔卷过,樱树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树下的一切。

在阴影与花瓣的缝隙里,那个纤弱安静的男孩依旧低着头。粘在他微卷刘海上的那片宽大的樱花花瓣,被又一缕调皮穿过的气流微微掀起一角,颤巍巍地摇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小小的颤动里,极其缓慢地苏醒了一瞬。也许只是光影的错觉?那一丝微光闪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静。

他微垂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幅度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像是沉眠之人被遥远的声音惊扰了梦境边缘。但那长睫毛覆盖下的黑亮眼眸深处,似乎终于划过了一星微弱的光点。这一点微光短暂地燃烧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沉入深潭,恢复了方才水波不兴的状态。

树下阳光跳跃的光点正好扫过他那双清澈如黑琉璃的眼眸。

那双眼里,倒映出一团模糊的、正飞速蠕动着、带着强大生命力和奇怪亲和力朝他扑过来的影子。

像一颗从天而降、莽撞滚落在他孤寂小世界边缘的……鲜活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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