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是废土永恒的哀嚎。它裹挟着饱含辐射尘的雪粒,刮骨钢刀般掠过大地,卷起金属锈蚀与腐尸混合的刺鼻气味。破碎的城市轮廓在铅灰色苍穹下扭曲伸展,如同巨兽濒死的骸骨。核战第七个冬天,世界只剩冰冷的残骸。
陈烬伏在一堵被冲击波削去大半的混凝土断墙后,寒气透过早已失去效用的破烂军大衣,直刺骨髓。身边,雷山蜷缩在一条千疮百孔的毯子里,身体筛糠般抖着,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喷出滚烫浑浊的白气。他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灰白。
“烬哥…冷…”雷山眼缝里挤出涣散的光,声音嘶哑破碎。
陈烬伸手探向雷山额头,那灼热烫得他指尖一缩。废土之上,一场高烧就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最后一点药渣昨天耗尽。他狠狠咬住后槽牙,牙根酸胀,猛地脱下身上仅存的破棉袄,裹紧雷山滚烫的身躯。“撑住!”声音被风撕扯,“哥去弄药!”
雷山嘴唇翕动,终是无力地合眼,只剩滚烫的喘息在寒风中挣扎。
前方,那座歪斜如醉汉的旧城区综合医院在风雪中矗立,巨大的红十字标志只剩半截锈蚀铁架,悬在蛛网般龟裂的墙体上,黑洞洞的窗窟像无数只绝望的眼。鼠群的窸窣、更深的未知潜伏其中。为了雷山,地狱也得闯。
陈烬最后摸了摸腰间的狗腿刀——冰冷坚实的触感是唯一的依靠。他深吸一口混杂铁锈与死寂的空气,身体如融入阴影的猎豹,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扑向那座钢铁坟墓。
医院内部是彻底的黑暗迷宫。脚下碎玻璃的爆裂声在死寂中惊心动魄。倒塌的墙体、翻倒的病床、锈蚀的器械,构筑出致命的陷阱。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一种甜腻的腐烂气息弥漫在鼻腔深处。
他凭着模糊记忆摸向药房方向。心脏在胸腔擂鼓,每一次细微的声响——头顶松动的混凝土、风过破洞的呜咽——都让他神经紧绷。黑暗深处,无形的视线如芒在背。
药房扭曲的金属门卡在门框里,仅余狭窄缝隙。陈烬用肩膀死命顶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死寂。
药房一片狼藉。战术手电微弱的光束下,他在废墟中疯狂翻找。手指被碎玻璃割破,血珠滴落也浑然不觉。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终于,一个倒塌的金属柜角落,压着一个相对完好的白色药盒。他颤抖着手扒开杂物,打开——两支完好的玻璃安瓿瓶,“注射用头孢曲松钠”的标签清晰如神谕!
狂喜如电流窜遍全身!
就在他将两支药剂揣进怀中最内层口袋的刹那,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窸窣”声如潮水般从药房深处汹涌而来!
手电光猛地扫去。
黑暗的角落、倒塌的柜后、天花板的破洞……无数猩红的小眼骤然点亮,密密麻麻,如同地狱之火!随之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啃噬声和低沉的嘶鸣。变异巨鼠!体型堪比旧世界的野猫,皮毛斑驳脱落,露出暗红溃烂的皮肉,裸露的尖牙滴着黄浊的涎水,裹挟着腐烂与辐射的腥风,从四面八方扑噬而至!
“操!”陈烬低吼,反手抽出狗腿刀,寒光一闪,精准劈开最先扑来那只硕鼠的头颅,腥臭的黑血脑浆溅满脸颊。
更多的巨鼠悍不畏死地涌上,利用杂物从头顶、脚下、刁钻角度发动攻击。刀光舞成一片银幕,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污血断肢。狭窄空间限制腾挪,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火辣辣地疼。吱吱尖叫、利爪刮擦、啃咬骨头的碎响、粗重的喘息……交织成死亡乐章。手臂越来越沉。
他背靠布满裂缝的墙壁喘息,鼠群猩红的眼在黑暗中贪婪闪烁,包围圈缓缓收缩。雷山滚烫的额头、涣散的眼神、那句“烬哥…冷…”如烙印灼烧脑海。
一股决绝的狠劲冲散恐惧!
趁着几只巨鼠扑来的间隙,陈烬猛地弯腰避开爪牙,右手刀狠狠捅穿一只巨鼠腹部,左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支安瓿瓶!牙齿咬掉塑料帽,玻璃边缘割破嘴唇,铁锈味弥漫。左手捏紧瓶身,右手刀背猛地一挥,敲断瓶颈!
“雷山!药给你!”咆哮声压过鼠群嘶鸣!
身体前冲扑向角落,同时将敲开的安瓿瓶用尽全力抛向门外走廊!玻璃瓶清脆碎裂,淡黄药液渗入肮脏地面。
鼠群攻势一滞,猩红眼珠闪过一丝迷惑。
电光火石间,陈烬左手已掏出第二支安瓿瓶!咬帽,刀背断颈!玻璃割破手指,血混着药液流淌。他毫无所觉,左手拇指死死按住瓶口,右手将破裂瓶口狠狠按在自己左臂皮肤上!冰冷玻璃刺入皮肉!
“呃啊——!”压抑嘶吼中,混着鲜血的药液被强行推入血管!剧痛和冰冷异物感瞬间炸开!
拔出破碎安瓿瓶,玻璃碎片与鲜血滴落。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重新汇聚的鼠潮,只剩疯狂的决绝与冰冷杀意。狗腿刀挽出刀花,低啸破空。
“来啊!畜生!”嘶哑咆哮如受伤孤狼,“药给我兄弟了!现在,算账!”
身体前倾,搏命架势。另一支药已送出,残躯只需为兄弟争取时间!
“烬哥——!!!”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撕裂门外死寂!沉重的、不顾一切的撞击声狠狠砸在变形金属门上!
“砰!”
门被撞得更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裹挟风雪与蛮横冲入!是韩骁!
他双眼赤红,脸上带着病态红晕,眼神却淬火般锋利,死死锁定被鼠群包围的陈烬。手中没有利器,只有一根沾满泥污暗红秽物的粗重钢筋!
“操你祖宗!!”韩骁咆哮震落灰尘。无视扑向他的巨鼠,钢筋如开山巨斧,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砸向离陈烬最近的变异鼠!
“噗嗤!”骨裂闷响,巨鼠如破袋飞出。
“还有我!!”另一个瘦削矫健身影鬼魅般滑入。是林薇!她动作迅捷如风,紧握磨得雪亮的消防斧,眼神锐利如冰。没有韩骁的狂暴,每一斧都精准狠辣,直劈巨鼠脖颈关节。
“吱——!”侧面扑向韩骁后颈的巨鼠被斧刃劈开半个脑袋,污血喷溅。
“烬哥!挺住!”林薇声音斩钉截铁,斧光翻飞,又劈翻两只。
药房内,形势逆转!三个背靠背的身影,在狭窄空间结成稳固三角。韩骁钢筋势沉力猛,如磐石抵挡正面冲击;林薇消防斧快如毒蛇,精准收割偷袭;陈烬狗腿刀如灵巧毒刺,在间隙中致命刺出!
刀锋撕裂皮肉骨骼,钢筋砸碎骨头,斧刃劈开血肉,混杂巨鼠濒死尖鸣…药房化作血腥屠宰场!污血、内脏、断肢飞溅,腥臭令人窒息。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燃烧,每一次格挡劈砍都耗尽力气,又被身后兄弟坚实的脊背支撑出新的力量。无言的默契:韩骁为陈烬挡下侧面利爪,陈烬顺势一刀捅穿偷袭林薇的巨鼠咽喉;林薇的斧头为陈烬荡开头顶扑击,韩骁的钢筋立刻补上致命一击……
包围圈被狂暴杀戮与默契撕开缺口。更多变异鼠倒下,猩红小眼流露恐惧,攻势一滞。
“走!”林薇抓住喘息之机低喝。
三人背靠背,战斗阵型快速移向门口。韩骁殿后,钢筋舞成风车。陈烬搀扶脚步虚浮的韩骁,林薇警惕扫视侧翼前方。
终于踉跄冲出地狱药房,冲入空旷走廊。刺骨寒风裹挟辐射雪粒扑面,吹散身后血腥。劫后余生的冰冷真实感降临。
“呼…呼…”三人背靠冰冷斑驳墙壁剧烈喘息。汗水、血水、泥浆混合淌下,在寒风中欲凝成冰。浑身无一处不痛,伤口灼烧,虎口震麻,手臂血管残留刺痛冰冷…却被更汹涌的情绪压下。
陈烬看着韩骁劫后余生的脸,又看向林薇疲惫却锐利的眼。药房绝望时刻,韩骁的冲撞,林薇的援手,三人背靠背传递的、支撑起整个世界的坚实力量…如滚烫铁水灌入心脏,灵魂震颤。
没有仪式。在这死亡腐朽气息弥漫的冰冷走廊,喘息间隙,源自生命最原始炽热的冲动推动着他们。
陈烬猛地直身,抹去糊眼的血汗,嘶哑声音如宣誓号角穿透风雪:
“我陈烬这条命!往后是你们的!”
韩骁一愣,粗犷脸上爆出激动,狠狠拍陈烬肩膀,力道让他趔趄:“放屁!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但老子韩骁的命,也是你们的!”
林薇没说话,将沾血消防斧拄地,伸出布满伤痕老茧的手,重重按在陈烬肩上,另一只手按在韩骁肩头。目光扫过两人,含义沉重:同进同退,生死相随!
三只手,带着搏杀后的温热与颤抖,紧紧交叠。掌心伤口挤压,血珠混合滴落布满灰尘辐射雪的地面,晕开暗红。
“同生!共死!”三股嘶哑吼声汇聚成无形洪流,在末日废墟冰冷走廊轰然炸响!短暂压过风雪呜咽。
誓言,无神佛见证,无香炉供奉,唯有掌心滚烫的血,与地狱边缘淌过的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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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寒风卷着辐射尘雪粒子,刀子般刮过“磐石”据点高耸的瞭望塔。塔顶探照灯光柱刺破夜幕,扫视积雪荒原和巨兽残骸般的城市废墟。厚实混凝土围墙沉默矗立,墙头废旧金属焊接的尖锐拒马闪着冷光。围墙内,几栋加固厂房透出微弱灯火,在无边黑暗中撑起微小人间烟火。
主厅燃烧着巨大油桶改造的铁炉,炉膛内橙红火焰跳跃,噼啪作响,贪婪舔舐废旧木料。干燥木头燃烧气味混杂汗味、机油味、食物熬煮气息。炉火热力驱散严寒,是磐石的心脏,疲惫躯体的港湾。
陈烬靠在炉边旧沙发里,闭眼感受炉火暖红光晕驱散骨髓疲惫。一只微凉稳定手小心解开他左臂血污浸透的绷带。是叶蓁。她穿着洗白发旧的医生袍,眉目温婉沉静,末日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专注清理安瓿瓶玻璃割裂的伤口和注射针眼,动作轻柔利落,消毒水刺痛被她指尖微凉中和。
“药效发作,低烧正常。”她声音清泉般,“炎症压下去了。”镊子夹干净纱布蘸消毒水擦拭伤口边缘污迹。
“嗯。”陈烬低应,睁眼看她低垂专注侧脸。火光跳跃长睫毛上,投下颤动阴影。废土上,这份沉静温柔本身就是强大力量。
“蓁姐,粥好了。”清亮声音响起。林薇端着冒热气粗陶碗走出。她穿耐磨工装裤紧身毛衣,身形矫健,利落短发衬出眉眼英气。碗放矮几上,浓稠杂粮粥加了脱水蔬菜碎肉干,香气诱人。瞥见陈烬手臂狰狞伤口,撇嘴嗔怪:“逞英雄利索,下次再敢扎自己,弩箭钉墙上信不信?”话如此,眼底担忧藏不住。
陈烬扯嘴角想笑,牵动脸上伤口嘶一声。林薇的“弩箭威胁”是据点保留节目,但箭只射敌人。
“薇薇姐!弹弓修好啦!”脆生生童音插进。小石头,林薇拾荒时从变异野狗嘴救下的孤儿,炮弹般冲来,宝贝举着兽筋Y型树枝做成的弹弓献宝。
“嗯,不错。”林薇揉小石头乱发,脸上难得柔和。笑意冲淡猎豹般的锐利。
叶蓁利落包扎好伤口,打上利落结。“好了,别沾水,别用这手提重物。”叮嘱着站起,目光转向大厅另一侧。
韩骁正被老四按在木凳上,龇牙咧嘴让据点懂外伤的老兵处理胳膊深长爪痕。老兵下手重,韩骁疼得抽冷气还不闲:“嘶…轻点!老四你按犯人?哎哟…老子为谁挨这口子?还不是救你家二哥宝贝疙瘩小命…”
老四面无表情,手上力道没松,冷冷回:“闭嘴,脓包。”低头检查消防斧斧刃,用油石仔细打磨崩开的小缺口,一丝不苟。
厅内炉火噼啪,人声低语,孩子笑声,老兵呵斥,韩骁夸张痛呼…交织成奇特生命力背景音。炉火光芒温暖涂抹在疲惫、坚毅、稚气脸庞上。
陈烬目光缓缓扫过——叶蓁沉静侧影,林薇教小石头握弹弓微蹙眉,韩骁扭曲却精神骂咧,老四沉默磨斧背影…最后落炉膛跳跃火焰上。
手臂伤口药效下隐隐作痛,心底安稳。据点,兄弟,她们…不再冰冷词语,是这残酷世界用血肉、信任、生死与共搏杀出的“家”。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甘之如饴的“家”。
据点沉重钢门外,传来急促有力拍门声,三短两长,安全信号。
厅内轻松氛围瞬间凝固。韩骁痛呼戛止,老四磨斧动作停,林薇迅速推小石头到叶蓁身后,手摸向腰间战术匕首。叶蓁站起,脸上凝重取代温柔。
守卫兄弟开栓。
裹挟雪沫寒气猛灌入温暖厅堂。浑身厚重雪粒身影跌撞进来,东北瞭望塔哨兵“鹰眼”。脸色煞白,嘴唇冻紫,大口喘息,冰冷空气成团白雾。冲陈烬面前,顾不上拍雪,声音因寒冷紧张剧烈颤抖:
“头儿!出…出大事!东…东边!‘血屠’…血屠帮!倾巢出动!黑压压一片!卡车!改装武装卡车!还有…重机枪!冲‘清泉坳’去了!绝对…冲我们刚找到的净水点!”
“清泉坳”三字,冰锥狠扎每个人心脏!
死寂降临。炉火噼啪,温暖光芒瞬间失温。所有目光带着震惊冰冷寒意聚焦鹰眼扭曲的脸。
“血屠帮”…废土最庞大凶残掠夺者集团。首领“屠夫”,传闻虐杀为乐的疯子。出动,寸草不留。
清泉坳…磐石据点生存命脉!付三条兄弟性命在辐射污染区边缘找到的唯一稳定洁净水源!失去它,据点近两百人只能喝几天内腐蚀内脏的辐射污水!
“确定清泉坳?”陈烬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陌生,只有紧握成拳的指关节咯咯轻响,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痛感,压制心底翻腾冰冷杀意。
“千真万确!头儿!”鹰眼声音带哭腔,“车队雪尘隔几里地看清!奔坳口方向!他们…肯定知道了!要掐我们水!”
“操他妈的!”韩骁猛地跳起,胳膊药粉甩掉一片,暴怒如熊,双眼瞬间血丝,抓起墙边重型霰弹枪咔嚓上膛,金属撞击声刺耳,“敢动老子水?!拼了!干死狗娘养的!”
“老三!”老四一把按住他失控肩膀,声音低沉严厉如冰铁,“冷静!送死?”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韩骁肩膀死死钉陈烬脸上。没有狂暴,只有被逼悬崖边的孤狼般冷静凶狠。等最后决断。
林薇无声解下背后军用复合弩,动作快如残影。弩臂冰冷合金光泽闪动,检查箭槽高爆箭头,指关节发白。叶蓁迅速打开沉重金属医药箱,飞快整理手术器械、强效止血剂、抗辐射药,有条不紊,紧抿唇线泄露紧张。
炉火光芒在每人脸上跳跃,映出愤怒、恐惧、决绝…最终化为背水一战的死寂。
陈烬缓缓起身。左臂伤口动作下撕裂痛楚,却如强效清醒剂。目光扫过熟悉脸孔——同生共死兄弟,生死相随爱人。
“磐石的人,”声音不高,清晰盖过炉火噼啪风雪呼啸,带着不容置疑沉重力量回荡死寂大厅,“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抄家伙!”
“守住清泉坳!”
“守住我们的命!”
命令如点燃炸药引信。死寂瞬间打破!厅内爆出压抑到极致怒吼和金属碰撞铿锵!韩骁咆哮冲武器架,老四抓起消防斧,林薇身影猎豹般闪向制高点楼梯,叶蓁快速塞急救包进战术背包…每一动作带着决绝。
据点沉重钢门被奋力推开,更猛烈风雪呼啸卷入。陈烬抓起沙发边突击步枪,冰冷枪身紧贴掌心。就在他即将迈入狂暴风雪的瞬间,目光无意扫过主厅角落不起眼通风管道口。
冰冷铁栅栏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短暂,像黑暗中冰冷眼睛眨动。
一股毫无来由的冰冷寒意猛地顺着脊椎窜上,瞬间冻结血液!比门外冻裂骨头的风雪刺骨百倍!
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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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屠帮巢穴深处,厚重铅门无声滑开,隔绝通道内隐约的野兽磨牙般机器轰鸣能量低吼。
门内,是另一世界。巨大空旷冰冷。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闪烁微弱冷光的银白合金构成,光滑映出模糊人影。空气弥漫消毒水和精密仪器运转产生的极淡臭氧味。死寂,只有中央庞大复杂仪器内部发出精密钟表般滴答声。无数粗细管线延伸没入墙壁或连接闪烁幽幽蓝光屏幕。
一个穿纤尘不染、笔挺白色研究服的身影背对门口,微微前倾专注看最大屏幕。屏幕上,赫然是磐石据点主厅内部实时画面!角度刁钻,清晰度极高,看清炉火旁叶蓁给陈烬包扎低垂睫毛,林薇递粥碗沿热气,韩骁龇牙咧嘴表情和老四磨斧专注侧脸……
画面无声切换,瞬间跳转据点外围。风雪荒原,磐石据点钢门打开,一群人影裹挟杀气决绝冲入暴风雪!为首正是手持突击步枪、眼神如刀的陈烬。画面迅速拉近定格身影冲出门口瞬间,脸上混合愤怒、决绝和一丝被逼绝境的狠厉。
白大褂身影缓缓转身。
灯光照亮他脸庞。极其斯文英俊。皮肤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鼻梁架精致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眼睛,瞳仁温和浅棕色,此刻微微弯起,嘴角上扬恰到好处弧度,形成标准完美微笑。
正是废土以“医生”之名行走、“微笑死神”秦岳——血屠帮真正掌控者。
他看着屏幕上定格身影,那张写满杀伐决断的脸。脸上微笑无丝毫变化,温和带学者气弧度。抬起一只手,白皙修长、指甲异常整齐的手指,轻轻优雅推了推鼻梁金丝眼镜。
镜片反射屏幕冷光,瞬间掩盖眼底深处非人的、解剖刀般冰冷充满探究欲的光芒。
温和清晰带奇异磁性嗓音在冰冷寂静空间轻轻响起,如情人低语,又似毒蛇吐信:
“真是…令人羡慕的感情啊。”
目光如精密扫描仪,缓缓扫过屏幕上冲入风雪的身影,扫过他们脸上愤怒与决绝。
嘴角微笑无声加深,带着沉醉般病态满足感。
“不知道…”
声音更轻了,如梦呓,却带着冻结灵魂寒意,清晰回荡冰冷合金房间:
“…亲手拆散你们时,那些绝望的惨叫,会有多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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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据点大门轰然洞开,裹挟着杀意与决绝的人流如同滚烫的铁水,泻入外面狂暴的风雪炼狱。陈烬冲在最前,突击步枪冰冷的枪托紧抵肩窝,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冻硬的积雪上,溅起混着辐射尘的冰渣。
“快!再快!”他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清泉坳绝不能丢!那是据点两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嘴,是活下去的底线!
风雪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刀,疯狂切割着暴露在外的皮肤。能见度低得可怕,五米之外便是翻涌的、灰白色的混沌。陈烬只能凭借记忆和对地形的本能感知,在废墟和冻土沟壑间强行开辟道路。身后,是韩骁粗重的喘息和林薇矫健如雌豹的脚步声,还有更多据点兄弟沉默而沉重的奔跑。
距离清泉坳那标志性的、被巨大岩山环抱的裂口还有不到一公里时,异样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咆哮。
不是风声。
是引擎!低沉、狂暴、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嘶吼!而且不止一台!
“隐蔽!”陈烬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瞬间扑向旁边一堵半塌的混凝土墙后。几乎同时,韩骁庞大的身躯也重重砸在他身边,震得墙灰簌簌落下。林薇则无声地伏在一截扭曲的金属管道后,复合弩瞬间抬起,箭簇瞄准风雪深处声音传来的方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灰白色的混沌幕布被粗暴地撕开!
首先冲出的,是车头焊接着狰狞撞角、车身覆盖着厚重锈蚀钢板的改装卡车!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钢铁巨兽!车顶,赫然架着一挺沉重的转轮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在风雪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如同嗜血的鬣狗群,咆哮着碾过冻土,卷起冲天的雪尘!
它们的目标明确无误——正是清泉坳那狭窄的坳口!
“血屠帮的‘铁爪’小队!”林薇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冰冷而精准,“打头的是‘碎骨锤’雷洪!那挺机枪是‘撕裂者’!”
话音未落!
“哒哒哒哒哒——!!!”
狂暴的金属风暴骤然降临!转轮机枪喷吐出长长的、刺目的火舌!密集的弹幕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过陈烬他们刚才冲锋的路线!冻土被撕裂,碎石和积雪混合着冰渣疯狂溅射!打在陈烬藏身的混凝土墙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和石屑飞溅的尖啸!
“操!”韩骁低骂一声,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肩膀发麻。他猛地探出霰弹枪粗大的枪管,对着那辆领头的武装卡车驾驶舱方向,狠狠扣动扳机!
“轰——!”
巨大的轰鸣!霰弹呈扇形喷射而出,狠狠砸在卡车厚重的防弹挡风玻璃上!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但并未完全破碎!驾驶座上,一个满脸横肉、戴着独眼罩的光头壮汉(雷洪)狰狞地笑着,甚至挑衅地竖起了中指!
“妈的!乌龟壳!”韩骁怒吼着缩回墙后,躲避随之而来的、更加狂暴的机枪扫射。子弹如同冰雹般砸在墙体上。
“压制机枪手!”陈烬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墙体另一端探身,突击步枪三点射精准点出!“砰!砰!砰!”子弹打在机枪护盾上溅起火星。机枪火力被短暂吸引。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
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闪电,从陈烬侧翼的掩体后猛然窜出!是林薇!她借着地形的起伏和翻涌雪尘的掩护,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手中的复合弩早已蓄势待发!
“咻——!”
一声轻微却致命的破空声!一支特制的破甲箭矢,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穿过机枪护盾下方一个微小的观察缝隙!
“呃啊!”车顶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机枪的咆哮戛然而止!那名机枪手的脑袋被弩箭贯穿,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枪身!
“干得漂亮!”韩骁狂吼一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再次探身!这一次,霰弹枪的枪口几乎是对准了驾驶舱布满裂纹的挡风玻璃!
“给老子开!!”
“轰——!”
蛛网瞬间崩碎!驾驶舱内血光迸现!失去控制的武装卡车如同醉汉般猛地一歪,狠狠撞在旁边一栋半塌的楼房残骸上,发出巨大的金属扭曲声,彻底熄火!
“好!”据点兄弟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然而,血屠帮的冲击并未停止!更多的武装车辆和穿着破烂皮甲、手持各种武器的掠夺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风雪中涌出,嚎叫着扑向坳口!
真正的绞肉战,才刚刚开始!
陈烬背靠冰冷的墙体,快速更换弹匣。脸颊被飞溅的石屑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瞬间被寒风冻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硝烟的苦涩。目光扫过战场:韩骁依托着一辆废弃汽车的残骸,用霰弹枪和沉重的钢筋将试图靠近的敌人砸得血肉横飞;林薇的身影在更远处的断墙间幽灵般移动,每一次弩弦轻响,都伴随着一个敌人捂着脖子或心口倒下;据点里的兄弟们依托着残垣断壁,用简陋的武器顽强地阻击着数倍于己的敌人。
坳口前狭窄的通道,成了死亡漏斗。血屠帮人数占优,武器精良,冲击如同汹涌的潮水。磐石据点的人如同礁石,被一次次拍打,每一次都摇摇欲坠,却又死死钉在原地!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又迅速被新的风雪覆盖。惨叫声、怒吼声、枪械的咆哮声、金属的碰撞声……在坳口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一首残酷至极的交响。
陈烬猛地探身,一个精准的点射击毙了一个试图从侧面迂回的敌人。就在他缩回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瘦小的身影!
是小石头!
那孩子不知何时竟然从后方的掩体里偷偷溜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宝贝弹弓,似乎是想帮忙,却被一个凶悍的血屠帮壮汉发现!那壮汉狞笑着,手中的砍刀高高举起,向着吓傻了的孩子狠狠劈下!
“小石头!!!”林薇凄厉的尖叫划破战场!
陈烬目眦欲裂!身体比思维更快!他如同炮弹般从掩体后冲出,完全不顾暴露在外的危险,狗腿刀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光,直扑那壮汉!
“噗嗤!”
刀锋精准地刺入壮汉后心!温热的鲜血喷溅了陈烬一脸!
然而,就在他扑倒壮汉,将吓懵的小石头护在身后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击打朽木的枪响!
陈烬感觉右肩胛骨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一个趔趄!
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他艰难地回过头。
风雪弥漫的坳口上方,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旧水塔废墟上,一个身影清晰地矗立着。那人穿着与废土格格不入的、浆洗笔挺的白色研究服,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防寒大衣。金丝眼镜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点。他手中端着一支造型奇特的、枪管细长得过分的狙击步枪,枪口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秦岳!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如同在欣赏一幅精心布置的画作。他甚至对着陈烬的方向,优雅地、无声地轻轻鼓了鼓掌。嘴唇开合,风雪太大听不清声音,但那口型清晰无比:
“第一乐章,痛苦,开始了。”
剧痛如同海啸般吞噬了陈烬的意识。鲜血迅速浸透了后背的衣物,在刺骨的寒风中变得冰冷粘稠。视野开始模糊、旋转。韩骁狂暴的怒吼、林薇带着哭腔的呼唤、据点兄弟们绝望的呐喊…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扭曲。
他重重地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下是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鲜红。小石头惊恐的哭喊声就在耳边,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温柔地涌来。
‘清泉坳…守住了吗?’这是他陷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