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城头的号角声像是被揉碎的哭腔，每一声都拖着气若游丝的尾音，被东南风卷得七零八落。姜子牙扶着垛口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嵌进冰冷的城砖里——城下那四尊金甲神将已在城前立了三日，青红皂白四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活像四尊索命的阎罗，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整座西岐城吞噬。
城砖缝里渗出的血渍已凝成暗褐色，昨夜被青云剑燎过的女墙还冒着焦糊味，混杂着伤兵伤口溃烂的腐臭，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师叔，再不出战，弟兄们的骨头都要被那琵琶震酥了！”黄天化的银枪在手中转得呼呼作响，枪缨上的红绒沾着昨夜攻城时溅的血，凝结成块，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他话音未落，城下突然传来一阵金铁相击的锐响，魔礼海怀中的碧玉琵琶弦已颤动起来。
“捂住耳朵！”姜子牙嘶吼着将身边的亲兵按倒。
可那弦音像是长了倒刺的毒蜂，顺着砖缝、窗棂往里钻，城楼上的瓦片簌簌发抖，檐角的铁马被震得叮当乱响。
几个新入伍的小兵当场口吐鲜血栽倒，脖颈处的青筋突突直跳，七窍里渗出的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甲胄上，洇出一朵朵妖异的红梅。更有甚者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抠着青砖，指缝间渗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显然五脏已被震得粉碎。
这已是魔家四将围城的第三日，每日三次的琵琶音攻，比炮石更能消磨军心，城中医棚里挤满了被震得脏腑受损的士兵，草药早已告罄，只能用布条蘸着烈酒草草擦拭伤口，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报——南门魔礼青又在用青云剑烧吊桥！”传令兵的甲胄上沾着火星，战袍下摆还冒着青烟，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音里带着哭腔，“吊桥的铁链已经被烧断三根，再烧下去，南门就彻底失守了！”
“西门魔礼红撑开混元伞，连咱们射的火箭都被吸走了！”另一个传令兵踉跄着奔来，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什么重物砸伤，“城墙上的投石机，刚投出一块巨石就被那伞吸了过去，砸塌了咱们半段女墙，十几个弟兄连人带砖摔下去，怕是……怕是没气了！”
姜子牙望着城下那柄青焰缭绕的长剑，喉结滚动了两下，嘴里泛起一股苦涩的铁锈味。
三日前闻太师派来的这四个怪物，简直是为克制西岐而生：
魔礼青的青云剑能化火龙，专破阐教的水遁术，昨日杨戬祭起的寒冰阵，刚冻住一片地面就被火龙烤化，连带着阵中的三个小道童都被烧成了焦炭；
魔礼红的混元伞更邪门，不仅能吸兵器法宝，连人的魂魄都能吸去几分，昨日黄飞虎的副将不过是多看了那伞两眼，就眼神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被几个亲兵死死按住才没跳下城墙。
城楼下的商军大营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他们的欢呼声，而西岐城内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粮仓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三日，水缸里的水也见了底，士兵们渴得嘴唇干裂，渗出血丝，只能用舌头舔舐脸上的汗水解渴。伤兵们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药品，只能任由伤口发炎肿胀，有的伤口里甚至爬满了蛆虫，他们强忍着剧痛，咬着牙不吭声，可那压抑的呻吟声还是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师父，弟子请战！”哪吒踩着风火轮从箭楼跃下，混天绫在风中绷得笔直，少年的脸上沾着灰尘，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那魔礼寿的紫金花狐貂再敢出来，我定斩了它喂鹰！”
姜子牙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少年铠甲上未褪的余温，也触到了甲胄下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何尝不想出战？可前日黄飞虎的五色神牛被花狐貂咬断缰绳，牛腿被生生咬下一块肉，血流不止，至今还卧在马厩里哀鸣；
昨日才恢复好的利簋，今日他的青铜剑又被混元伞收去，整个人被伞面的吸力带得飞出去数丈，撞在城墙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再填人命只是徒增伤亡，可若是不出战，这座城，这些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稍安勿躁。”姜子牙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目光扫过城根下新堆的沙袋，那些沙袋里装的早已不是沙土，而是百姓们捐出的锅碗瓢盆砸碎的碎片，混着一些碎石，聊胜于无，“杨戬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一道青影如柳絮般掠上城头。
杨戬摘下面上的凡人布帽，露出额间淡淡的天眼纹路，脸色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血迹，显然是潜入敌营时受了伤，他低声道：“师父，摸清了。”
他摊开掌心，赫然是几根灰扑扑的兽毛，“那花狐貂虽是神兽，却怕硫磺烟。还有魔礼红的伞，每次开合前需念三遍咒语，那时候是破绽。”
姜子牙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扯开披风，露出甲胄下的杏黄旗。“传令下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远处琵琶的颤音，“各营备硫磺五十斤，入夜后沿城墙泼洒；弓箭手备好火箭，听我号令齐射魔礼红的伞柄！”
夜色如墨时，西岐城突然爆出一阵震天鼓响。
魔礼寿正把玩着袖中的花狐貂，忽闻城头传来异响，刚放出神兽，就见漫天硫磺火雨劈面而来。那貂儿原是火性，遇着硫磺烟顿时癫狂，竟反身扑向魔礼寿的脖颈。
“貂儿！”魔礼寿惊怒交加，伸手去扯，却没留意城头已射出一片火箭。
三百支裹着桐油的箭矢直奔西门，魔礼红下意识就要撑开混元伞，可咒语刚念到第二遍，一支火箭已擦过伞骨，引燃了伞面夹层里的硝石——那是杨戬潜入敌营时悄悄塞进去的。
“轰！”混元伞在夜空中炸开一团火光，魔礼红惨叫着倒飞出去。
几乎同时，哪吒的火尖枪刺穿了魔礼青的火龙，雷震子的黄金棍将碧玉琵琶砸得粉碎。
姜子牙站在城头，望着乱成一团的商军大营，缓缓举起杏黄旗：“开城门，随我——破阵！”
城楼下，被硫磺烟熏得乱窜的花狐貂突然僵住，韦护的降魔杵带着风雷之声落下，正中它七寸。四将的哀嚎与西岐军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姜子牙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玉鼎真人临行前的话：“破邪需用巧，而非力。”
他低头抚过垛口上的刀痕，那里还留着青云剑灼烧的焦黑，指尖触到一道深深的裂缝，那是昨夜被巨石砸中的地方。
这场困局终是破了，但他知道，闻太师的八万大军还在朝歌待命，而西岐城，在数次战斗中，却已是满目疮痍，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可他们，还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