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符没往前凑。他知道自己该在哪儿。
过去观察观察就行了,然后他就待在中军后头,对着地图发呆。
偶尔王镇恶会黑着脸过来,低声问几句细节:“沟里烂泥深的地方怎么下脚?”
“掏下来的湿泥怎么不显眼地堆?”
刘义符就把自己琢磨的土法子说出来:
用木板铺路,湿泥掺草叶树叶压实了盖住。
王镇恶听完,嗯一声,扭头就走。
金墉城那边,姚洸的守军看着晋军营盘安安静静,以为是被粮草和雨水拖垮了,松懈了不少。
谁也没在意西边那条荒了不知多少年的臭水沟。
沟底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百号精挑细选出来的“土拨鼠”,分成几拨,日夜轮着干。
脚下铺了厚木板,烂泥被扒拉到一边。
几个老匠人拿着小铲小镐,像姑娘绣花一样,在沟壁紧贴城墙根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掏。
掏下来的土,立刻被后面的人用草席裹着,混上烂树叶烂草,堆在沟里凹陷的地方,踩实了,再盖上更多烂草。
夜里干,白天就缩在沟里背阴的地方打盹。
上面城头巡逻的兵卒,偶尔探头看看下面黑黢醜、长满杂草的沟,只觉得死气沉沉,臭气熏天,根本想不到底下有人像蚂蚁搬家一样在动城墙的根。
刘义符心里也悬着。这法子听起来邪乎,做起来更悬浮。
他每天就等着王镇恶派回来的心腹,带来只言片语的密报。
头几天,消息都是:
“烂泥太深,难下脚。”
“石头太硬,掏得慢。”
刘义符就让他们多铺木板,找石缝下手。
后来消息变成了:
“找到缝了!”
“往里掏进去三尺了!”
刘义符的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一点。
又过了七八天,一个后半夜。
王镇恶浑身泥水,像鬼一样摸进了刘义符待的小帐篷!眼睛亮得吓人,压着嗓子,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成了!公子,真他娘的成了!”
他急吼吼地汇报:
“老孙头(带头的匠人)说,掏到墙根的大条石底下了!按你说的,塞了木头进去顶住了!火也点起来了!”
他比划着:
“烟顺着石缝往上飘,用湿草盖着洞口,外面看不着明火!”
刘义符都要被王震恶吓死,平复心情站起来:
“火候!一定要控住火候!不能急!要文火慢烧,烧透石头心!”
他语气急促:
“让老孙头盯死,千万不能塌!”
“知道!老孙头懂这个!他说烧石头的活儿他干过!”王镇恶搓着手,“就是这烟味儿怕时间长了……”
“用湿泥把冒烟的地方尽量糊死!能挡一点是一点!”刘义符立刻说,“烧多久了?”
“刚点起来一个时辰!”
“最少还得烧一天一夜!”刘义符心算了一下,斩钉截铁:
“让弟兄们轮流盯着,千万不能断火,也不能烧太猛!成败就在这火候上了!”
王镇恶重重点头:“放心!我亲自盯着!”说完又像鬼一样溜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刘义符觉都没睡踏实。
一直竖着耳朵听金墉城方向有没有异常的动静。
中军帐里,刘裕却像没事人一样处理军务。
但刘义符注意到,刘裕案头那份关于金墉城西的斥候图,被翻看的次数明显多了。
第二天傍晚,火烧了快整整一天一夜的时候。
金墉城西角楼上站岗的秦兵,最先觉得不对劲。
脚下踩着的城墙怎么好像有点发烫?
空气里,隐隐约约,好像飘着一股石头被烤焦的怪味儿?
一个老兵抽了抽鼻子,脸色变了,猛地趴到垛口往下看那条黑黢醜的废沟。
沟里还是老样子,杂草丛生,死气沉沉。
可那股怪味儿,还有脚下的温度绝对有问题!
“头儿!不对劲!”老兵扯着嗓子喊。
守城的军官跑过来,也闻到了,也感觉到了脚下的异样。他脸色刷白:
“快!快下去看看!那条沟!那条沟里有鬼!”
晚了。
就在秦兵慌乱地集结,想冲下城墙去查看那条废沟时。
轰隆——!
一声闷响,不是惊天动地那种炸,更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在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金墉城西那座高大坚固的角楼,肉眼可见地歪了!
巨大的条石基座处,裂开了一道狰狞扭曲的口子,浓烟和灰尘从裂缝里喷涌而出!
整个角楼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一侧倾斜、崩塌!
砖石瓦砾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连带砸垮了旁边一大段城墙!
“塌了!角楼塌了!城墙倒了!”晋军大营这边,瞭望塔上的哨兵开始欢呼狂喊。
整个晋军大营,瞬间炸了锅!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那烟尘冲天、城墙崩塌的景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镇恶连滚带爬地冲进中军帐,脸上又是泥又是灰,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大帅!塌了!真塌了!成了!公子的法子成了!”
檀道济等将领全都冲进帐子,一个个脸上全是见了鬼的表情。
他们之前还觉得这公子哥异想天开,纯属胡闹!
可现在那条被所有人当成垃圾的废沟,居然真的把金墉城最硬的角楼给放倒了?!
刘裕站起身,几步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金墉城升起的巨大烟柱和崩塌的城墙,眼神锐利如鹰。
他猛地回头,目光最后牢牢钉在角落里的刘义符身上。
刘义符也正望着金墉城的方向,脸上没什么激动,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成了,没白费劲,没死人(至少挖沟烧火的没死)。
“好!”刘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他指着金墉城崩塌的方向:
“王镇恶!檀道济!缺口已开!给我压上去!拿下金墉城!活捉姚洸!”
“得令!”王镇恶和檀道济吼声震天,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刘裕的目光依旧停在刘义符身上,看了足有好几息。
最终,他对刘义符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大步走出帐外,翻身上马,亲自督战去了。
刘义符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这个军营里,才算是真正扎下了根。
军中没人再不知道他这个“参赞军务”的公子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