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大叔,药我煎好了。”
贾芸把盛放着汤药的粗瓷碗端到贾瑞面前。
贾瑞没有立刻接过,先轻轻给贾代儒擦拭嘴角,让老人躺卧安稳,继而再将老人扶起。
他神情专注,拿出那几根细长的银针,扎在代儒的人中穴及百会穴上。
再按摩代儒的风池与曲池。
这两处穴道是醒脑开窍之要穴,对突然中风昏厥的年迈老人来说,能起到疏通气血、缓解症状作用,而按摩特定部位,则可以促进血液循环。
贾瑞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这套针灸与药疗之法,让老人可以尽快苏醒好转。
他这一手精湛绝活,倒是让在场的贾芸心中惊讶不已。
冷家兄弟知道贾瑞手段,到没有太过惊奇,贾兰年少,也是懵懂不知。
只有贾芸,陡然看到贾瑞手法娴熟,才是大为震撼。
又想起贾瑞身边这两个一看就是富商的人物,却与他一同饮酒,还对他如此恭敬。
芸哥儿心想:“难道我这一向畏缩的大叔,交了什么非凡贵人吗?否则怎么会这般变化?”
“他的行事气势,也跟之前判若两人了。”
贾芸心中暗自思量,他此时忍不住想,日后自己要多亲近贾瑞,关心代儒。
说不定会有一场造化在。
而此时贾瑞的全部心神都在祖父代儒身上,悠悠半响过去,贾代儒脸色终于稍缓,嘴唇微动,双眼缓开。
而此时贾瑞的全部心神都在祖父代儒身上,悠悠半响过去,贾代儒脸色终于稍缓,嘴唇微动,双眼缓开。
“瑞......儿吗?”
代儒气息微弱,看着贾瑞,本来清晰的口齿,此时却含糊不清,让人心疼不已。
只能看到他浑浊却满含关切的双眼,依旧直直盯着贾瑞,没有片刻移开。
“爷爷,是我......是我不孝,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贾瑞看着贾代儒憔悴的模样,想起曾经抚养自己长大的祖父,两人相似的面容,在此时渐渐重叠。
他本来就有着原身贾瑞的记忆,此时又有几天下来的情感交融,两相交加下,贾瑞悲从中来,心情无比沉重。
他这段时间忙于其它事务,常在外面奔波,忽略了贾蓉等人的阴险。
接下来他要把这几个毒虫给彻底铲除。
“好......好......不要......有爷爷在。”
贾代儒眼神慈爱而坚毅,看着贾瑞的目光,满是关怀与期望,情深意切,随后他好像想到什么,用颤抖的手指着祖母傅氏。
“代儒。”
傅氏连忙凑近,问贾代儒想说什么。
“你把我们存的......体己拿出来,给东府......贾蓉,让他们......别再找瑞儿了。”
“瑞......你要好好进学,别......惹祸。”
此话像用尽全身力气的嘱托,一下子耗费了代儒大半心力,说完,他便长叹一声,又是昏厥过去。
“代儒!”
傅氏脸色煞白如纸,她以为相伴多年的丈夫,已然撒手人寰,此时她满脸悲戚,撕心裂肺。
贾瑞却立刻握住祖父的右腕,轻轻搭脉,宽慰对傅氏道:
“奶奶,爷爷只是心力憔悴,昏厥过去了,不要担心,接下来每天都给他服用这副药,我再用针来辅助治疗。”
“过段时间,爷爷会慢慢康复。”贾瑞安慰傅氏,让她宽心。
老太太听了此话,心情才稍微平复,泪水依旧潸然,但又想到代儒刚刚的言语,看着贾瑞道:
“瑞儿,你爷爷为什么......”
傅氏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她一听就知道,肯定跟贾瑞有关。
“奶奶,这事情我自有计较,放心便好,也不用家里出钱去讨好他们。”
“这是我最近卖字赚得一些银钱。”贾瑞说罢,从怀中拿出银票,交给傅氏,道:“你且收好,其它事情,我来处理。”
傅氏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看着愈发沉稳的贾瑞,虽有担忧,但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你已经长大成人,我们老了,有些事情,无力再管,但无论如何,你是我和代儒的孙子。”
“有什么为难的事体,告诉我,我会倾尽全力,当年我嫁给你爷爷,娘家还有些送的嫁妆,卖掉也值不少银钱。”
傅氏出身书香门第,通诗书,懂礼义,用后世的话说,她知道最好的教育,必然是言传身教,但该护犊之时,长辈也要护在孩子身边。
“谢谢祖母,孙儿明白,日后......”
贾瑞心中感动不已,本想说日后图报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话过于俗套,便不再啰嗦,而是恭恭敬敬给祖父母磕了三个头。
这一切自然被冷子云等人看在眼里,他们心中感慨万千,想到:“怪不得贾公子能够如此出众,风度翩翩,这一切离不开几位老人的言传身教。”
事情就暂且如此,傅氏留在房中照料贾代儒,贾瑞则带着几位朋友去偏厅。
随后贾瑞问起祖父晕倒之事。
贾兰忙道:“东府的蓉大哥和蔷哥在太爷休息的时候,强行拉着他说事。”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又给太爷看了一张字据,太爷就晕倒了,他们两个吓得逃窜,我和贾菌赶紧喊人把大爷送回来。”
贾瑞打听清楚后,心中怒气愈胜。
他先感谢了贾芸和贾兰等人,谢谢他们仗义相助。
贾兰年幼,倒没说什么,贾芸却大气道:“你家就住在这附近,我们又是同族,守望相助,本就是应有之义。”
“后面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唤我。”
贾芸这话说的豪爽利落,大气坦然,贾瑞心中颔首,想日后怪不得贾芸能有一番不俗造化。
贾家像样的男丁稀缺,最优秀的几个,基本都在这里了。
后面贾芸等人告辞,冷家兄弟倒是还没走,贾瑞有事嘱咐他们。
“两位冷兄,请你们雇大夫和婆子来在我这宅院,银钱便从之前的酬劳那里扣。”
“你们在神都经营有年,哪个大夫有手段,哪个药铺材料全,你们一清二楚,也要多麻烦你们帮我指路了。”
“不劳吩咐,我们是知己好友,你家有难,休提钱的事。”冷子兴慨然应道,随后按照贾瑞的吩咐一一办妥。
不久后,大夫还有二个看使婆子均已到位。
至于银钱,冷家兄弟没有再提,贾瑞也不多问,只是一心救护祖父。
不知不觉,已然深夜,贾瑞让婆子服侍祖母睡下,又送走了大夫,披着寒氅,在屋外踱步沉思。
无数思绪,在他脑海中翻涌盘旋。
收拾贾蓉和贾蔷不难,难的是如何斩草除根,让他们二人彻底没有反噬自己的能力。
同时也要借这个机会,进一步扎根贾府。
毕竟末世将来,自己也需要快速崛起,掌握核心资源。
随即贾瑞又想到了什么,脸色急变,立刻就去翻阅之前从族学中带出来的各类邸报旧闻,上面有几个他之前标注过关键人事变动。
果然,在翻阅这些材料后,贾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且这人还是今上为楚王时的王府长史。
一个周密而大胆的复仇计划,在贾瑞心中悄然成形。
“这个计划要能实施,还是得找夏先生。”
贾瑞已然有了盘算,他虽然不知道夏先生背后靠山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他能有工部侍郎朋友,有一个疑似皇亲的女公子视他为尊长,那么此人必然有通天手段。
说干就干,贾瑞让大夫看好祖父,随后在如墨夜色中,骑着冷家兄弟送的骏马,奔腾至夏府门前,随即便敲门环。
“你是?”
门房缓缓打开夏府大门,错愕打量着贾瑞。
“在下贾瑞,跟夏先生有旧,若大哥方便,麻烦向先生通报,就说贾瑞有急事求见夏先生。”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贾公子。”
刚刚门房才打盹迷糊,所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此时看到贾瑞,方才恍然大悟。
贾瑞救夏老之事,门房也远远打量了贾瑞一眼,他的身形,门房还是有印象的。
随后门房匆匆入内,片刻后,冯师傅赶紧快步来迎接贾瑞,态度极为恭谨。
贾瑞也没有客气,就说务必见夏老一面。
冯师傅没多问,引着贾瑞来到夏老书房之中,两人屏退旁人,只是闭门密谈。
月凉如水,夜风轻拂,直到三更更夫敲响梆子,贾瑞方才从夏府告辞而出。
冯师傅一路护送贾瑞出来,也没问贾瑞说了什么。
但他却能看到,贾瑞相比来时,脸色已然舒缓,似乎称心许多。
......
第二日,代儒的情况有些好转,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贾瑞再给祖父用银针行针调养,又配了几幅汤药。
随后他便开始准备今日午后的行动事宜。
他已经和夏先生定好了计划,也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清算场所。
随即他把贾芸喊了过来,向他嘱咐自己的安排。
有些事,还需要贾芸帮忙。
听到贾瑞的谋划,贾芸惊讶得合不拢嘴,随后道:
“瑞大叔,这......你胆子太大了,这可是太岁头上动土!”
“贾蓉虽然是王八蛋,但他爹珍大叔可是族长啊,又是东府世袭的将军,咱们无权无势,能斗的过他吗?”
“你背后那些高人朋友,真能帮上大忙吗?”
贾芸语气充满担忧,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听到贾芸此话,贾瑞知道他还不是十分放心,便坦然道:“如果你有所顾虑,那我就自己去办吧,芸哥儿,多谢这两天的照应,今天就麻烦你去看护太爷周全。”
“我从不强人所难。”
贾瑞这话说的恳切,也的确是如此,一件事,如果对方不能全心全意,那就是让他去做,也不会有理想的结果。
不过贾芸看贾瑞如此坚决笃定,却是心头一热,紧咬牙关,决然道:“瑞大叔,我刚刚只是一时糊涂,太爷对我有大恩,今日他遭此大难,我也应该出力。”
“而且我看你现在出门便是高头大马,还有这些非凡人物跟你交际,你现在看来有了造化,跟你并肩做事,我也不会吃亏,那我就干!怕什么,男子汉,大不了自立自强。”
贾芸也是赌上一场了,他这个人眼光敏锐,看得出来贾瑞现在不是之前那般落魄。
如果这次贾瑞计划成功,那贾芸也算是押对了宝,有机会出人头地。
失败了——妈的,那也惨不到哪去,他又不是贾蔷,贾芹这种软骨头,靠着献媚跪舔贾家,所以有诸多顾虑,他反正穷光蛋一个,贾家自从他父亲死后,也没有多照顾他。
他失败了,大不了还是一贫如洗。
贾芸这人,虽然家境贫寒,但还有些少年热血在。
否则在红楼梦最后的大厦倾颓,贾府风流云散的艰难关头,他也不会冒着危险,想办法探视贾宝玉了。
“好!芸哥儿,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日后定不会负你。”
贾瑞看到贾芸态度坚决,也是暗自颔首,对成功有了更多信心。
贾芸也没多废话,随后便拱手告辞,按贾瑞的吩咐行事去了。
贾瑞则是在家静候,做好一些准备。
不过当他要再给贾代儒换药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的呼喊声:
“瑞哥儿在家吗?”
陌生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贾瑞起身,将门推开,只见一个穿着青布短衫,样貌谄媚的中年瘦子。
他便是王熙凤和贾琏的心腹小厮来旺,也叫旺儿,既给王熙凤放贷,也靠着主子的势力,在外面横行不法。
“瑞大爷,这是?”
旺儿一进这小院,倒是有些诧异。
因为他发现贾瑞的脸色异常冷峻,而且屋内还有些不认识的婆子进进出出。
“我家代儒太爷,昨日被东府的贾蓉给气倒,现在昏迷在床,琏二婶子和太太可知道?”
贾瑞神情肃穆,双眸寒芒陡发。
闻到此话,旺儿惊得后退一步,道:“这事没人说起,我不知,那,太爷如今情况如何?”
“他现在昏迷不醒,来管家,我且问你,贾蓉身为晚辈,却冒犯他的曾祖辈的太爷,罔顾人伦,败坏伦理,这该当何罪?”贾瑞语似利箭,咄咄逼人。
他当然知道来旺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会真正关心这事。
但他也要先造声势,从而先声夺人。
就像武松斗杀西门庆之前,还要先理清缘由一样。
如果你们不管此事,那就是逼我自行了断,天下没人可以说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