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汴京城李家宅院。
书房外,寒风刮着梅花的枝桠簌簌作响,正如李格非此时正临帖苏轼的《寒食诗》借之静气,可是心有千千结,又如何能静?
李清照虽是小娘子,但却是家中特例,可以在任何时间出入李格非的书房。
而且一般闲来无事父女俩都会在晚饭后,到书房或谈诗词或论时事。
此时少女正跪坐在案前的炭盆添加炭火,对面窗台上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枝红梅。
少女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看着红梅怔怔出神......
“父亲,女儿听闻太医署的有一味熟药需配白梅蕊作引,女儿好奇得紧,但今朝女儿晨起却见西园全是红蕊的梅花,还有一株被雪压折了枝儿。”
正在拨弄碳火的李清照突然出声,只是此言有些一语双关,是以花喻人,以风雪喻事。
李格非闻言笔锋骤顿,还未写好的字已经被墨迹晕染。于是重新换上一张稿纸,执笔重新书写。
口中平静道:“雪重则折木,常理罢了......”
少女知道父亲听懂了,却又含糊其辞。
索性从软垫上起身,有些倔强的看着自己父亲:“女儿认为若是此药本该白蕊相配,强用红蕊反伤其药性,不如换一味......”
李父把笔一掷,打断了李清照的话:“胡闹!今春两家方给你二人合过八字,那赵家连纳采的雁都备好了!只等丧期一过便订婚。”
“此刻退婚,为父身为礼部员外郎,怎能带头有违礼法,失信于人?还是嫌御史台找不到把柄参我?”
李格非平素极为宠爱这个聪慧的女儿,但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再任由女儿任性了。
李清照莲步轻移到书案前,不依道:“父亲~两家只是有过联姻之意,两家本就是世交,言语间讨论子女的名字生辰也是有的......”
“又没有纳吉纳征,父亲~”
李格非长叹了口气,有些头疼道:“棠儿啊,你知为父对你素来偏爱。若是可以,为父就算丢了这官不做,当那失信之人被人非议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此事已并非两家婚事这么简单!如今章相公一党势大,为父等人旧党中人一向被新党所排斥。若是被清算,轻则阖家流放,重则恐有性命之忧啊。”
李清照给父亲沏了杯参茶:“所以父亲就想和新党新贵赵家联姻,换取全家的平安?”
她又何尝不知道父亲的难处呢。
只是她自己深知自己性子,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世俗的礼法束缚,又拧的很。
那天桃花树前的灵魂相交,让她此生怎么忘记?
李清照知道自己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若是最终事有不逮,也不过唯其一死罢了!
“棠儿,你老实告诉父亲,你是不是有喜欢的郎君了?”
听到父亲的话,少女顿时从焦虑变得有些羞涩,低头搅动着帕子,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好。
那天李清照让他动用关系进入大相国寺的藏经阁,李格非就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女儿平常也不看佛学啊,不过自小宠爱女儿的他当时并未多想。
然而过后不久李清照就开始旁敲侧击询问他,与赵家的婚事能不能作罢,心中的疑虑就更甚了。
直到最近不少人因各种原因把陆临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
李格非才知道陆临原来还是道臻禅师的弟子,在大相国寺呆过一段时间。
然后结合种种事迹再稍加打听分析,他有八成的肯定自家女儿就是喜欢上这个皇城司察子了。
今天散朝后他还特意跟着出去看了一眼这陆临到底何许人也?
没想到一偷听,这人年纪轻轻处事如此圆滑,能是个好相与的?
“棠儿,先不说你与赵家的婚约,你可知道那陆临是什么人?
那是皇城司!是这全天下最阴森诡域的地方!那陆临短短的时间从一介白身做到皇城司主司,怕是亡魂见到他都得再死一次......”
“呀~父亲,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是他,他~他人其实挺好的.....”
少女羞红了脸转过身去,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扯的不成样子了,一时想着陆临的好,一时又想着父亲对他的观感不好,总之少女的心事心乱如麻。
“棠儿!章党如今能够做大,为父听闻全是那陆临在背后出谋划策,他才和你差不多大就能搅弄这一摊风云,这还叫挺好?”
李清照虽然外貌上看着倾城柔弱,可实际心智极为慕强,最敬佩的就是心怀家国天下的男子。
不然也不会在后来赵明诚因害怕金兵,直接弃城而走,放弃州县百姓的时候。写诗“生当作人杰”来嘲讽他。
“父亲,您不觉得十八岁执剑笔,寒蝉喑处尽在君经纬才叫大丈夫吗?父亲,他在这样的年纪和身世下都能做出这样一番事业来,您可懂他的艰辛?”
“赵家那位还比他大一岁呢,还在国子监等荫封?如此也叫男儿?”
李父本想诉说陆临的“斑斑劣迹”来吓一吓闺女,没想到自家闺女眼中的火热更甚了。
老父亲有些头疼道:“那他总该是心狠手辣吧,小小年纪就敢罗织冤狱,杀人如麻,你难道就不怕?
再说咱们家再怎么样也是读书清流人家,要是与那阎罗帐前鬼结亲,还不被世人笑掉大牙?”
“父亲啊,如今朝堂之上,多少官员都是那尸位素餐之人?他们只会残害忠良盘剥百姓,他也不过就是除去几条害虫!”
“而且父亲~您想啊,他现在在新党之中炙手可热,在章相公面前说的话肯定比赵家分量重的多了吧。”
李格非看着伶牙俐齿的女儿,心中既有对孩子聪慧的自豪,也有孩子太过聪慧的无奈。
自小他就带着李清照出入各种诗会,给她看各种名家选集,还给她观看朝廷邸报,针砭时弊。
没想到“报应不爽”,导致女儿思想太过独立,连自己也说不通了。
“唉,棠儿,这些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啊!何况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就敢自己在这里谈论自己婚事,知不知羞?”
李清照仙姿佚貌的俏脸有些倔强道:“哼~反正女儿只认定他了,我们两情相悦,要是您不同意,我们李家难道就能承受他的压力了?”
李格非感觉自己心脏有些发闷,血液直往脑海里灌,手指颤抖地指着少女道:“你!你......”
少女却调皮一笑,行了一个礼后说道:“女儿还望父亲仔细思虑呢,女儿告退。”
“看来明天还得去趟大相国寺呢.....也不知道小和尚现在怎么样了,唉!”
少女走出门去,只给老父亲留下一道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