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捋了捋斑白的胡须，沉声道：“自古以来立储都是天子的家事，老臣不便置喙，只是本朝惯列立储优选长者。
但官家独子邓王尚在襁褓，将来新君登基恐有宫掖之祸事啊。老臣食君之禄，岂忍官家唯一血脉凋零？望太后深思！”
章惇目前的优势在于已经基本控制了整座汴京城，可是大宋又何止一座城池？
没有取得太后或天子的诏书那与篡位何异？哪怕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也没有名正言顺的名义。
不如还是以稳健为上，当务之急是如何取得利益的最大化才是关键。
原本是他想推简王赵似为帝的，但会谈那天陆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让他感受颇深。
既然都是立年长者，那不管以前关系如何，有自己思想的新君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除掉自己这个权臣。
那不如干脆将水搅浑一点，浑水里摸鱼，那大家就都还是公平的，自己的权位就还能保住。
向太后听明白的章惇的潜台词，思虑一会儿后：“章相公为人臣者尚不忘忧心官家血脉，吾为人祖母又怎会没有舐犊之情？不若新君即位后便立邓王为太子，如此也可两全。”
“太后舐犊情深，老臣感佩莫名，如此两全之法，实乃老成某国之言也。”章惇起身微微躬身拱手施了一礼。
一来一回之间，原本分属敌对的两人已经有了合作的基础。
向太后起得身来，口中一叹：“章相公，既然你执意要去御前问安，那老身就随你走一趟吧，之前你提议三省和枢密院长官同去，不如一同把他们叫进宫来，也好让他们明白老身撑着这一大家子的不易！”
章惇已经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并没有反驳：“一切就全凭太后做主，只是曾枢相今夜因案牍劳形在枢密院竟困乏昏睡过去，想必是太过劳累了。”
无人不有脾气，那曾子厚改换门庭，背信弃义，忘记初衷。
今晚他作为赢家怎么可能还让他同立朝堂？
“曾枢相到底也上了年纪，我朝一向以仁孝治天下，总不能让外头人说我们苛待了臣子，先让曾枢密回家休养几天吧。”
“不过听说皇城司抓拿了成州团练使，言其挪用军资？向宗回虽是我胞兄，但若真是作奸犯法，也需严惩不贷。”
曾布是向太后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对象，就怎么放弃，实在可惜，但成王败寇，这就是应有的代价。
但是向宗回是她胞兄，改捞也得捞，唉！
章惇闻言自然心领神会：“太后公私分明，老臣敬佩，向团练使一案可交由三法司推鞠，但老臣并不相信向团练使真会行违法之事。”
好不容易抓回来的，章惇当然不会怎么容易放出去，先放在手里，以后说不定能在再换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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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初刻，福宁宫中灯火依旧亮如白昼，因蜡泪堆满了龙纹灯台，宫人正细心地清理着。
只是屋中有一股浓浓的汤药的酸苦味，连青釉狻猊炉里的龙涎香都压不住味道。
一名宫女端着药碗正准备出去，却看见前面的太监宫女们跪倒了一片。
“参见太后。”
“参见太后。”宫女反应过来时太后一行已经快到她跟前，连忙举着药碗跪倒在地。
太后领着章惇从宝慈宫一路走到如今的福宁殿，章惇路过那名宫女的时候还看了药碗一眼。
两人行至御塌前，太后轻叹一声：“章相公，皇帝已经昏迷几日了，非是吾不让你们探看，实在是看了难道官家就能醒过来吗？”
“咳咳咳~”太后话音刚落，未曾想床上的赵煦竟然一连咳嗽几声。
向太后：“......”
她最近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和她做对，总之做什么都不顺心！
“皇帝？官家？快传太医！”向太后走近床前坐在中间，轻唤一声后命令左右赶紧通传太医。
章惇也靠近床前几步轻唤一声，目光所视龙床上的赵煦面色苍白之外还带着一点红晕，分明已经是回光返照之相。
“母后，章卿。速传三省及枢密朝臣进宫，另派人去把熙儿带过来。”赵煦睁开双眼，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显然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气若游丝般地下达命令。
向太后和章惇相视一眼，都微微颔表示没有异议。
“老臣遵旨。”章惇答应一声，吩咐人前去传旨。
龙床上的赵煦看到了向太后和章惇的眼神交流，他之前一直有意引导两方扩大矛盾冲突，却没想临了这原本敌对的双方竟然达成了合作？
向太后有着大义，章惇有着兵权，赵煦心知如今看来自己能做的已经不多了，否则回光返照就要变成即刻驾崩了。
若不是病来如山倒，他原本还能做多一点布置，可如今心中最挂念的除了忧心大宋将来恐被权臣所篡，更多的是忧心自己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一定要保住他！
“太后，朕知道朕撑不住了，你们想必已经商量好了吧，要立何人为新君？”赵煦闭上眼睛相询问。
“皇帝，你还是有望能好的，先不必多想。”向太后握了握赵煦的手，轻声安慰了下。
之前“母子”隔空斗法数年，赵煦更是默许向太后安排的孟皇后诬陷被废，两人虽不至于势同水火，但也算相看两生厌。
但人死怨消，向太后此时心头倒也没了恨意。
“陛下！”章惇身为臣子，面对君父此言，顿时“诚惶诚恐”地拜下。
赵煦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继续平静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恐怕已经回天乏术，储君乃国之根本，母后和章卿不防直言。”
“唉，皇帝的心思吾明了，吾与章相有过初步商议，无论新君为何人，当立邓王为皇太子！”太后感叹了句，也算是给赵煦一个放心。
若按历史进程，赵煦今晚没有“醒来”，而唯一的血脉赵熙藏在夹层三天后被发现，接着被贬为崇国公。
几年后在封地“突发风寒”而逝。其生母刘贵妃则被废为庶人，投入蝎房，哀嚎三天而死。
“启禀官家，邓王和刘贵妃在外求见。”一名太监来报。
赵煦终于用力睁开双眼：“快，速速通传！”
不多久，刘贵妃怀里抱着赵熙，眼中泪水打着转，盈盈走到赵煦床边跪下：“臣妾，臣妾携邓王拜见陛下，陛下，呜呜呜......”
赵煦看了刘贵妃一眼，但转头就把所有的目光光聚集在赵熙身上。
只见赵熙此时也不哭闹，可能是吃饱了，还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赵煦嘿嘿直笑，赵煦也露出笑容，只是脸上的潮红更甚了。
“咳咳，熙儿，来人，取纸笔过来！”赵煦喘着气努力的抬手轻抚一下赵熙的小脸，这是他在世唯一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