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上,依旧是太后垂帘听政,一众文武官员分序两边议事。
因接连几次未上朝,如今官家赵煦病倒的风声已经是文武百官都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当今官家虽有一子,但却是元符元年所生,今年尚不足两周岁。一般来说大宋立储惯例是立储需立长,即年长非年幼的意思。
君不见当年仁宗立三岁英宗而遭非议连连。
所以立储和立储何人成为当前朝廷新一轮的权力斗争。
章惇是尚书省左仆射,是大宋的首席宰相。这等敏感话题,首相不开个头,文武百官也不好发言。
“老臣伏惟太后。今官家龙体抱恙,太后和陛下宜早立皇储,以定国本,以固朝纲。”
同知枢密院事蔡卞闻言手持笏板出班附和:“臣附议,今官家抱恙,百官竟未闻病情,请太后准允三省及枢密院长官前往恭听圣谕。”
上次向太后和曾布、韩忠彦等人虽谋求殿前司未果,但是内宫宫禁还掌握在向太后手里。
现在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把持官家赵煦是向太后一党最后的筹码,怎么可能允许朝臣探视?
果不其然,韩忠彦出班反驳道:“自古以来皇室立储乃天子家事,应由天子一言而决,我等臣子岂能僭越?”
“立储确实是天家家事,但我等臣子关心君父也是应有之义,莫非韩相公连官家抱恙也漠不关心?汝食俸米耶?”御史中丞安惇讥讽了一句。
不得不说论耍嘴皮子,御史是专业的,韩忠彦脸色气得发红,想反驳又会中了人家下怀,不反驳又好像确有其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还是曾布出来打了个圆场:“官家抱恙,臣子自然应该前去问候圣躬,但三省和枢密院的同僚都去,未免打扰官家休养,这难道也是臣子应有之义吗?”
蔡卞双手拿着笏板自然下垂,面向曾布悠悠笑道:“曾枢相人臣之义如何本官不知,不过曾枢相从支持绍圣新法,到如今和韩相公携手共济。守正不挠曾子宣之气节,我等知矣~”
“哈哈哈~”章惇、蔡卞一党的官员全都哈哈一笑。
曾布也气得面色发红,感觉站在朝廷几无立锥之地。
却没有出言反驳,他刚刚投靠太后和元祐旧党,根基不稳,这时和新党打嘴炮本就是毫无胜算。
帘幕后面的向太后也有些尴尬,咳嗽两声,然后平静道:“曾枢相所言颇有道理,官家养病,确实不宜太多人前往打搅,就由曾枢相和韩相公代表问安吧,立储之事下次再议。”
向太后明显就是一个拖字诀,到时候赵煦突发不测没有留下遗诏,那他们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章惇的党羽正欲出班反对,却被章惇用眼神制止了。
下棋那天,他就知道陆临的想法和他一样,想要夺权,在朝堂上说一万句都没有用。
因为内廷戍卫需经枢密院用印,受曾布制约。而内廷禁军将领是向宗回心腹,由此太后和元祐党人以及曾布把内廷防守的水泄不通,根本进不去。
要一击而破,唯有不受枢密院制约的皇城司亲从军,但是郝随已经投靠向太后。
不过陆临昨晚又送给了他一个惊喜,章惇回头看了下柬院官员站立的方位。
“臣有本奏。”柬院左正言陈祐手持笏板出班。
“启禀太后,臣听闻昨晚州桥夜市发生一起离奇事件,皇城司已将相关人员逮捕审讯,但民间众说纷纭,恐有成鼎沸之态,还请太后明查。”
恰巧此时文德殿后堂快步走出一个小太监,脸上尤见着惊慌之色,她快步走上台阶,俯身在向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向太后双拳握紧凤口微张,瞪大了眼睛,刚刚她还以为郝随在皇城司问题不大,没想到出事的就是郝随,连她也被牵连下水。
此事一出,她在民间的风评将降到冰点,后续还会影响相当大一部分朝臣对她的看法。
“启禀太后,殿前司昨夜收到皇城司一名探事使臣来报,言说收到可靠情报,勾当皇城司公事郝随,实则是污涂太后冠冕的谋后主使,请求调兵缉拿。
事急从权,臣就签发了手令,如今看来,应当就是此事了。”章惇的心腹之一,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王泽适时的出班补刀。
韩忠彦和曾布等人有些无语,这两人刚刚不说,等现在才开始发难,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章惇抓住时机再捅一刀:“皇城司乃是天子亲军,郝随身为一部主司,竟贼喊捉贼,简直骇人听闻,老臣请太后下旨严惩。”
“另外皇城司负责宫禁守卫,不可谓不重要,那名探事使臣既然揭发抓捕有功,老臣举荐其暂领皇城司事务。”
“臣附议。”
“臣附议......”
章惇此时并未失势,还是那个朝廷权相,一时间附议者云集响应。
“不可!皇城司掌宫禁宿卫,非内臣不得主之。章相公此言有违祖制。”曾布出言反驳道。
他感觉自己好像选错了站队的对象,本以为太后加上自己和元祐一党,会对章惇形成碾压之势。
但如今却诸事不顺,总感觉自己冒死冲锋,太后那里就避战不前,鸣金收兵,徒之奈何。
但无奈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否则又跳反回去,岂非成了三姓家奴!
王泽得到章惇示意,出班反对曾布的反对:“熙宁七年外臣李宪也曾节制皇城司,有据可依,怎说违反祖制?”
“虽确有其事,但李宪随即被御史和柬院弹劾违制,后复以内侍石得一为之,难道还不能说明外臣不能主司皇城司吗?”曾布手下一名江西派官员出言反驳。
御史中丞安惇反制道:“昔年我御史台同僚弹劾李宪乃因质其能力而非因其外臣,今新官还未到任,我御史台没有弹劾意见。”
高坐御座之上的向太后看着朝臣激烈争锋,有些神思恍惚。
一是心感章惇势大,二是自己不想将来百年后还要背负骂名入土。
“李宪仅为个例,非寻常例法,入内内侍省押班梁从政升任都知,由其担任皇城司主司,那名探事使臣虽抓捕有功,但品级不够,就先暂领探事司提点吧。”
向太后虽然此时有些心绪不宁,但是老赵家的人天生就对军权敏感,在不知道章惇要干嘛的情况下,自然秉着能反对则反对的原则。
王泽明显已经提前得到章惇的授意:“启禀太后,那陆临带兵抓捕颇有章法,臣以为其可为亲事官都知历练。”
章惇苍老的眸子闪了闪,想起和陆临的定计,出言附和:“若确有其事,臣附议。”
双方党羽又拉扯争论了好一会。向太后精神终于有点扛不住,揉了揉额头,疲惫道:“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