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大相国寺，代理住持道臻禅师院子。
陆临和道臻禅师正在下棋叙话，至于阿璃进不得内院，则是又跟着林翀学武去了。
陆临也乐得如此，一来林翀说阿璃武学天赋不错。二来也希望阿璃能够多一分自保之力。
“师父，出家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若成则功德无量也。”陆临收起道臻递过来的一本账册。
道臻双眼盯着棋盘，落下一子后，缓缓说道：“明凡，向宗回挪用军资经由大相国寺寺质库洗白的账册我一直都有，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交给章相公？”
“师父，此事您虽知情，但主谋乃是普静，届时我会秘密拿下一干人犯，不会让您名声有损。”
别说上面没有道臻的名字，就算是有，陆临也会想办法抹去。他能感受到道臻的善意，总不能让好人吃亏。
若还是不行大不了不用就是，陆临本来就还准备了另一份惊喜给太后娘娘。
这次来道臻这里不过是想询问有没有事关向太后的情报，再给加把火。
没想到道臻直接拿出了向宗回挪用军资的证据，这让陆临一时之间有些惊喜又有些内疚。
“老僧和你一样少年失怙，遁入空门，修行数十年但贪嗔未泯，既然戒体有瑕还在乎名声作甚？”
道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元祐元年，老僧阻止章惇强征大相国寺铜器铸钱，那时便已经埋下了隐患，若是无你，这些账册材料不过付之一炬，以换寺内我佛宁静。”
陆临手举棋子看着棋盘一时不知道下在哪里，他感觉为僧为官甚至为人，生来修行一世，到头来也不知道修出了个甚么道理。
官僧勾结，藏污纳垢，欺压良善，又谈何修行？不过也许只需要问心无愧！
“啪嗒”陆临落下一子，黑子折损，却把白棋逼上了绝路。
道臻看着已有食龙之气的黑子，欣慰一笑的把白子放下。他就是欣赏陆临身上的聪慧和坚韧。还有一股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悲天悯人。
佛说怜悯世人，可是朝堂诸公、寺院“高僧”却把自己当成了仙佛，却又把人不当“人”，随意的侵害掠夺，呜呼哀哉！
道臻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只能寄希望有一人能让这片天地换个模样。以前他以为章惇是，可惜屠龙者终变恶龙。
如今陆临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弄险，他只能尽力相帮。
陆临依礼没有下到终盘，收好账册深揖一躬，告辞离去。
他本来只是想在这时代活着，可是现在他要去想一想来到此世，到底应该怎么活着！
晚上陆临还有一个计划，不过现在倒是得闲。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陆临一直行至大相国寺藏经阁，想着整理经书也顺便整理下思路。
寺内八角琉璃殿西侧藏经阁，阁中佛经瀚如云烟，陆临穿梭在其中整理着，但也不看——因为看不懂。
“还以为明凡大师是个得道高僧，未曾想也是个翩翩少年？”陆临正低头拾书，抬头却透过书架看到一双眼波横水的秋瞳，摄魄勾魂，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副甲说笑了，小蛮回去定是把我事无巨细的描绘了一遍。副甲怎能不知？”陆临继续低头拾着经书，不敢再看。
他早就猜到那名副甲就是后世千古闻名的李师师！只是未曾想会过来找他。
对面的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屈膝行了个礼：“咯咯咯，我就知道小蛮还是训练时日太短了，肯定要露馅，奴家李师师，参见甲头。”
等李师师绕过书架，陆临才知道什么叫长身玉立，细眉凤眼。佳人的玉钩比起陆临的长腿也不遑多让，可惜此世没有旗袍......
“小娘子就别折煞我了，说起来你才是我前辈吧。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可还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却也没问女子怎么能进入藏经阁，若不出所料，出卖他信息的就是道臻！为老不尊。
李师师走近陆临，带起一阵香风：“从小蛮说的几件事来看，奴家可是知道甲头聪慧异常，心智近妖，难道真的猜测不出来？”
“我无意与他为敌，再说朝堂的事儿我一个小人物哪能左右？反倒是小娘子你，小心与虎谋皮。”陆临一半假一半真地说道。
结合李师师的生平，陆临推测此时她应该还未被王诜献与赵佶相识，不过是端王府首席幕僚王诜手中的一枚棋子和筹码。
可笑的是金兵攻城之时，她散家财购粮赈济守城军民，足见气节和贞烈。
但最后王诜和赵佶都没有保护好她，以至于被金人所掳，下落不明。
李师师收敛了些笑容，她不喜有人诋毁她的恩公！
悠悠道：“甲头能成为道臻禅师的弟子，章相公的座上宾，何必妄自菲薄？自然是能看透人心！”
陆临忽略这话中带的刺，他不想交浅言深。
只能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希望她自求多福。
继续把经书归位：“小僧明凡不过是大相国寺一名普通僧人，小娘子谬赞了。”
李师师何等聪慧?自然听出来陆临的一语双关。
一是说他陆临就是小人物，大人物的事他参与不来；二是他陆临是个和尚，不吃她李师师魅惑这一套，打哪来回哪去吧。
她也不想和陆临说太多，今天不过是来帮恩公试探下。可莫名心中有气，想她成名以来很多人就算一掷千金也见不到她一面。
今天她主动过来，却遭人诋毁恩公不止，自己也被人奚落，多久没受过这气！正待也讥讽几句回去的时候，藏经阁中又响起一声黄莺脆语。
“怪道小和尚今天不去观音殿扫雪，原来是明凡大师来藏经阁给女施主讲经？”
那日摔倒的青菱披风少女，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藏经阁中，今天她披着一件雪白狐裘上配着朱砂梅花。
陆临有些头大，“这大相国寺什么毛病，是个人都能来藏经阁是吧。”他甚至有点怀疑道臻那老不休指不定躲在哪里看戏呢！
李师师闻言，摄魄的双眼眼珠子狡黠一转，计上心来：“明凡师父确实佛法了得，奴家以往对佛经中许多不懂的地方，经过明凡的讲解，好像突然就通了呢~”
说着就往陆临身边挪动几步，寒光摄魄，水波盈盈的看着陆临。
狐裘少女看着李师师打量了眼，微微一笑，美眸半眯似有冷月淬瞳：“小和尚佛法怎样妾不知，不过上次他做的词却是含商吐徵，若编成曲儿，倒确实有些风尘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