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第26章 赤火蚁踪起盐烟

作者:萤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3 18:3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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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铁锅底残留的灰白盐渍,在清冷月光下折射着微弱的光,像一粒粒碾碎的星辰。李烽小心翼翼地将陶片上那点微薄的收获倒进扎紧的盐袋里,听着粗糙的盐粒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如同荒漠里吝啬的雨滴敲打石面。这点盐,远不足以支撑他们逃离这片死地,却像黑暗中凿开的第一缕缝隙,透进一丝名为“可能”的光。

他坐回矮墙角落,将草儿滚烫的小身体紧紧裹在旧袍里,贴着自己冰凉的胸膛。海风带着咸腥的湿冷,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哨音。草儿的呼吸依旧微弱急促,高热如同无形的火炉,烘烤着她小小的生命。海蓬子的苦涩汁液似乎只短暂压制了火势,此刻那灼热又卷土重来。

李烽的手指再次抚过草儿滚烫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的心不断下沉。金线重楼的药包紧贴着皮肤,冰凉而沉重。那点点金砂是最后的底牌,是吊命的仙丹,亦是催命的符咒——药力太猛,草儿如今虚不受补,贸然使用,后果难料。不到生死一线,绝不能动!

“撑住,草儿……”他低哑的声音被海风吹散,更像是对自己无力的鞭策,“哥给你弄吃的,弄药……”

他强迫自己离开草儿身边,饥饿和寒冷同样在啃噬他的意志。他再次走向退潮后的滩涂,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拾荒者。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锐利,搜寻着一切可食、可用之物。

牡蛎壳在礁石上被撬开,发出单调而坚硬的“咔、咔”声。冰凉的软肉带着原始的腥咸滑入喉咙,勉强填补着胃袋的空虚。他撬开更多,用一片相对完整的大牡蛎壳盛着,快步送回草儿身边。

他用手指小心地碾碎软肉,挤出带着腥气的汁液,一点点喂给昏睡中的草儿。看着她无意识地吞咽,李烽眼中才掠过一丝微弱的安心。

食物暂时解决,但水!干净的水!浑浊的海水只能解一时之渴,长期饮用只会加重草儿的病情。

李烽的目光投向那些巨大的圆形卤坑。坑底浑浊的泥水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坑壁边缘湿漉漉的泥土。指尖传来的触感极其粘稠,带着浓重的咸腥苦味。他捻了捻泥土,又用指甲在坑壁上用力刮下一层深褐色的、如同凝结油脂般的硬壳。

盐霜!厚厚的、饱含盐分的结晶!

他眼睛一亮!这废弃的卤坑虽然积满淤泥,但坑壁和坑底被盐分浸染多年,早已盐碱化!只要稍加清理,引入新鲜海水,利用日晒风吹浓缩,就能得到浓度极高的卤水!这比直接煮海水效率高得多!这就是淋卤法的根基!

希望如同野火,瞬间在他疲惫的眼底燃烧起来!

他不再犹豫,立刻动手。目标是最靠近海水、相对完整的一个卤坑。坑底积着浅浅一层发黑的泥浆,混杂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腐烂物,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李烽脱下破烂的上衣,光着精瘦黝黑的上身,抓起那口沉重的破铁锅——这既是煮盐的锅,此刻也是他唯一的挖掘工具。他跳下齐膝深的冰冷泥浆中,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咬紧牙关,用铁锅当铲子,奋力将坑底粘稠发臭的淤泥一锅一锅地挖起,甩到坑外。“噗嗤…噗嗤…”铁锅与淤泥沉闷的撞击声,和他粗重的喘息声,成了这片死寂海湾唯一的节奏。

淤泥粘稠沉重,每一次挖掘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裤腿,铁锈的腥气和淤泥的腐臭味直冲鼻腔。汗水混合着泥浆,在他瘦削的脊背上冲刷出道道污痕。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但他不能停!每一次挥动铁锅,都像是在挖掘通向生路的隧道!

月亮在头顶无声地移动,清辉照亮了他孤独奋战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坑底终于被他清理出约莫丈许见方的相对“干净”区域,露出了下方同样饱含盐分的坚硬泥土。

李烽喘着粗气爬出卤坑,浑身沾满黑泥,冻得嘴唇发紫。他顾不上休息,立刻奔向海边。这一次,他不再用陶片,而是直接用那口沉重的破铁锅,一次次舀起浑浊的海水,步履蹒跚地运回卤坑,倾倒进去。

灰黄色的海水注入新清理出的坑底,冲刷着残留的泥浆。他往返十几次,直到坑底积起约莫半尺深的浑浊水洼。月光下,水面漂浮着细小的泡沫。

第一步,成了!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靠着矮墙,大口喘气。肌肉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

他侧过头,看向角落里昏睡的草儿。她的小脸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李烽的心猛地一揪!他挣扎着爬过去,伸手一探——额头滚烫依旧!

不行!光靠海蓬子不行!必须找到更有效的退热之物!草药!附近一定有!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身体的极限。他撑着刀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目光在月光下的废墟和礁石滩涂间逡巡。借着清冷的月光,他辨认着每一处可能生长植物的角落。

断墙根部的海蓬子已经被他薅秃了一片。礁石缝隙里多是些耐盐的、灰扑扑的苔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扩大搜索范围,走向海湾更深处那片嶙峋的礁石区。海浪在礁石间撞击,发出空洞的回响。

突然,他的目光被礁石阴影下几丛低矮的植物吸引!那些植物叶片厚实,呈灰绿色,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顶端开着几簇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小花。

车前草!李烽几乎要叫出声!前世药铺的记忆汹涌而来!此物虽贱,遍地可生,却清热利湿!尤其对小儿高热惊厥有奇效!

他扑过去,如同发现宝藏,飞快地连根拔起几株。根须带着潮湿的沙土。他顾不上许多,立刻跑回草儿身边,用刀鞘末端在石头上将厚实的叶片和根茎一起砸烂捣碎。一股清苦的草汁气息弥漫开来。

他挤出墨绿色的汁液,小心地滴进草儿干裂的嘴唇缝隙里。“喝下去,草儿……喝下去就好了……”他低声祈祷着,一遍遍重复着滴药的动作,直到再也挤不出汁液。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脱,瘫倒在草儿身边,胸膛剧烈起伏。

夜色深沉,海风更冷。李烽蜷缩在矮墙下,用身体尽可能为草儿挡住寒风。他不敢深睡,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废墟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远处礁石如同蹲伏的怪兽。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沙粒滚落的“簌簌”声,突然从靠近卤坑方向的断墙后传来!

李烽的神经瞬间绷紧!睡意全无!他像受惊的壁虎,猛地贴紧冰冷的土墙,屏住呼吸,右手死死攥住了冰冷的刀鞘!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是风声!不是海浪!那是一种……刻意压低的、布料摩擦和脚步轻踏碎石的细碎声响!而且,不止一个!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烽的后背!他悄悄探出半个头,借着月光朝那边望去。只见两个模糊的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处他清理过的卤坑边缘!其中一个黑影伸出手,似乎是在试探坑里浑浊的水,另一个则警惕地左右张望。

李烽的心跳骤然停止!难道是疤脸刘的人追来了?!这么快?!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鞘,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怎么办?带着昏睡的草儿,他根本不可能逃掉!拼了?就凭一把没有刀的鞘?

就在他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瞬间,那两个黑影似乎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极其模糊,听不真切。接着,其中一人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轻轻放在坑边的碎石上。

然后,两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无声无息地退开,迅速消失在废墟更深处嶙峋的礁石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切重归死寂,只有海浪单调的哗哗声。

李烽僵在原地,如同被冻僵的石像,过了许久,才敢大口喘气。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不是冲他们来的?那他们是谁?来干什么?

强烈的疑惑和不安驱使着他。他确认那两个黑影确实消失后,才如同狸猫般,蹑手蹑脚地潜行到卤坑边。月光清冷地洒在坑边粗糙的碎石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李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入手冰凉坚硬。那是一枚约莫两指宽、边缘粗糙磨制的铜片。

铜片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间位置,用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渍般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图案——那是一只形态狰狞、张牙舞爪的蚂蚁!蚂蚁的头部被刻意夸大,口器尖锐,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蚂蚁的腹部被涂成了刺眼的、火焰般的赤红色!

赤火蚁!一股寒气瞬间从李烽的脚底板直冲头顶!老吴那干涩如鬼魅的声音,夹杂着驿站大厅里刀疤刘手下喽啰的狂笑叫嚣,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赤火蚁……吃人不吐骨头……”“……疤脸刘……后半夜……柴房……动手……”

铜片上的赤红蚂蚁图案,在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这绝不是巧合!这废弃的盐场,这隐蔽的海湾,竟也在那伙凶徒的掌控之下?这枚铜片,是警告?是标记?还是……某种联络的信号?

李烽猛地抬头,惊惧的目光扫过死寂的废墟、沉默的卤坑、远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礁石群。这片他以为暂时的避风港,此刻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贪婪而残忍的眼睛从黑暗中盯视着!

他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铜片,赤火蚁的图案硌得掌心生疼。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比这海边的夜风更加刺骨。

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回矮墙角落,扑到草儿身边。草儿依旧昏睡,但喂下的车前草汁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她滚烫的额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凉意,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李烽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恐惧的阴影却更加浓重。他必须抓紧时间!在那些“赤火蚁”再次出现之前,在草儿彻底好转之前,他必须拥有自保和离开的力量!

盐!他需要更多的盐!这不仅是换取生存物资的硬通货,更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可能!

他不再看那枚不祥的铜片,将它狠狠塞进怀里,紧挨着金线重楼的药包。冰冷与微凉紧贴着皮肤,如同冰与火的烙印。

他冲到那堆昨夜收集的枯海草和朽木旁,将它们一股脑儿塞进简易灶膛。然后,他抱起那口沉重的破铁锅,再次冲向海边!

这一次,他不再舀取浑浊的海水。他直奔那个刚刚清理出来、注入了新海水的卤坑!浑浊的水在坑底微微晃动。他弯下腰,用破铁锅当瓢,舀起满满一锅坑底的卤水!卤水比海水更加浑浊,颜色更深,带着一股浓烈的咸苦气息。李烽知道,这水里蕴含的盐分,远非普通海水可比!

他端着沉重的一锅卤水,脚步沉重地回到灶台边。汗水混杂着泥浆,从他额角滑落。他点燃了灶膛里的枯草。

橘红色的火焰再次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发出噼啪的爆响。缕缕青烟带着焦糊味升腾。

李烽蹲在灶旁,如同最虔诚的苦行僧,全神贯注地盯着锅口。破锅被火焰灼烧,锈蚀的缺口处发出滋滋的声响,水汽艰难地升腾,带着铁锈和浓盐特有的刺鼻气味。

时间在火焰的舔舐和卤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锅里的卤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粘稠。锅壁内缘,一层厚厚的、灰白色夹杂着黄褐色杂质的盐霜迅速凝结、增厚!

李烽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析出的盐晶,如同盯着唯一的生路。他不再吝惜柴火,不断添加着枯草朽木,让火焰保持旺盛。

锅里的卤水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锅底一层粘稠的、如同灰色泥浆般的糊状物,里面包裹着大量粗糙的盐粒。整个铁锅都被厚厚的盐霜覆盖,热气蒸腾。成了!分量远超昨晚!

李烽迅速撤掉柴火。他顾不上烫,用那片破陶片作为刮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锅底和锅壁上所有凝结的盐晶刮下来!粗粝的盐粒混杂着泥沙和铁锈的碎屑,在陶片上堆积起灰扑扑的一小堆!分量足有昨天收获的十倍!

他捧着这片沉甸甸的“希望”,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走回矮墙下。初升的朝阳刺破海平面,将第一缕金色的光芒洒落在他布满汗渍、泥污和疲惫的脸上,也照亮了陶片上那堆灰暗、却实实在在的盐晶。

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昏睡、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的草儿,又看了看手中这捧用命搏来的粗盐。他轻轻拿起一小块盐晶,放进草儿微张的唇间。“尝尝,草儿,”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这是哥……挣来的盐。”

咸涩的味道在草儿唇间化开,她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李烽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的矮墙,投向那片被朝阳染成金色的、汹涌不息的大海。眼底深处,那被恐惧和疲惫压抑了一夜的火焰,终于随着这捧粗盐的获得,如同死灰下的火星,被重新吹亮,开始炽烈地燃烧起来。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用这盐,在这赤火蚁环伺的死地,砸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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