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冬
郧阳这鬼地方，名字听着挺水灵，可陈墨觉得，阎王爷他老人家的后厨房大概也就这德行了。山，光秃秃的，像被天火烧过又让雷劈了几百遍的癞痢头；风，跟刀子似的，还他妈是蘸了辣椒水的钝刀子，刮在脸上不是疼，是钝刀子割肉的凌迟，还外带免费赠送沙尘暴洗脸服务。天雄军？威风？陈墨瞅着身边这群兄弟，一个个眼窝深陷，脸颊塌得能跑马，走路打晃，活像地里刚刨出来又忘了埋回去的僵尸。威风？呸！威风能当饭吃，老子第一个把它嚼碎了咽下去！这哪是威震天下的“天雄”？分明是阎王殿前排队领号的“饿鬼道”！
“亲兵队长大人，饿不？”瘦猴一样的老兵油子王二狗凑过来，手里捏着半块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眼神贼亮，像捧着传国玉玺。他旁边蹲着他爹王老倔，一个更干巴的老头儿，父子俩活脱脱一对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骷髅兵。王老倔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腰间水葫芦里最后几滴水倒进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递给旁边一个缩在角落、咳嗽不止的少年兵——那是赵家的小四，他大哥赵大锤正用粗糙的大手笨拙地给他掖紧破棉袄。
陈墨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他怀里那本《见闻录》硌得慌，提醒他好歹是个文化人（虽然现在更像丐帮污衣派）：“省省吧二狗，你那宝贝疙瘩，留着下辈子投胎当门牙使唤吧。老子现在看见硬东西就牙疼，只想喝口热乎的西北风。”
“嘿！队长您可小瞧人了！”王二狗不乐意了，把那黑疙瘩宝贝似的在破棉袄上蹭了蹭，露出一点诡异的、带着毛茬的棕褐色，“这可是好东西！上等牛皮！加了盐的！嚼劲十足，回味悠长！比那帮孙子克扣的掺沙陈米强百倍！”他得意地呲着豁了口的黄牙，唾沫星子差点飞到陈墨脸上，“俺跟伙房老张头那用半壶马尿换的！老张头还亏了呢！”
旁边一个饿得两眼发直、名叫李铁柱的年轻兵卒，喉咙里“咕咚”一声巨响，眼巴巴盯着王二狗手里的“上等牛皮”，口水都快流成河了：“狗哥…给…给俺舔一口行不？就一口！俺…俺给你磕一个！俺娘说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滚蛋！”王二狗像护食的野狗，一把将“牛皮”塞回怀里，警惕地环视四周，“老子这点口粮，是要留着关键时刻，给督师挡刀的！懂不懂？战略储备！老子死了爹顶上，爹死了还有老赵家兄弟呢！”他拍拍瘪瘪的胸口，拍出一阵空洞的回响，仿佛里面装的不是心肝肺，而是四面漏风的破风箱。
陈墨翻了个白眼，胃里一阵抽搐，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拧麻花。挡刀？就凭这块能把牙硌崩的“战略储备牛皮”？他宁愿相信高起潜那死太监会突然良心发现，把克扣的军饷和火药原封不动送回来，还外带跪下叫卢象升一声爹！再看看周围，王老倔那枯槁的脸，赵小四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还有李铁柱那饿得发绿的眼神…这他娘的就是天雄军的根基？父子兄弟抱团取暖，一起在这炼狱里等死？
正想着那死太监的嘴脸，中军帐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压抑的啜泣。陈墨心里咯噔一下，别是督师又…他赶紧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