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
刘启峰认真检查后,立马让李林安排《活埋》送审,同时带着成品胶卷离开。
打着直系电影的旗号,今天这场内部观影会,有不少校领导,中影看片员、各系老师以及他们带来学习的一部分学生参加。
灯光熄灭,银幕亮起。
随着最后一丝杂音消失,
《活埋》开始放映。
刘启峰回到台下前排座位,他刚结束了一段简短的开场发言,从筹备的艰辛到学校的鼎力支持,逻辑清晰,情感真挚,赢得了一片赞许的目光。
“讲得不错,脱稿还能这么稳。”一旁的田壮壮微微侧头,语气带着欣慰。
“谢谢教授。”
“嗯,看电影。”
电影开场:
【急促、压抑的喘息声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听觉。
画面是晃动、模糊的第一视角——一双沾满泥灰的手在绝对的黑暗中疯狂摸索,
指尖触碰到冰冷、棱角分明的碎石,划过断裂处裸露的、闪着危险寒光的钢筋尖刺……】
一个压抑的环绕镜头,将观众猛地拽入那个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一个被深埋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墟深处。
随后,倒叙的画外音交代出原委。
【“……卫国,听说了吗?老刘他们去堵王老板的车,又被保安轰回来了!”
“……唉,那笔钱……怕是又打水漂了。”
“哎,我家里边等着钱用呢……卫国,你女儿不是要考大学了?”】
【“XXX工地清洁!高价日结!只要一个!上车就走!”】
【尘土弥漫中,李卫国独自一人机械地挥动铁锹,镜头在几根支撑木的连接处特写,螺栓似乎有些松动,木头上能看到陈旧的裂痕。】
【……突然——轰隆!头顶传来刺耳的断裂声,画面天旋地转!】
【李卫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冰冷的沙石像巨兽般瞬间将他吞噬,瞬间淹没视野和所有声音,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田壮壮轻轻颔首。仅仅通过几句话几个镜头——身份设定(底层农民工的困境);核心事件(偷工减料导致的塌方)。
就被具象化、沉浸式地勾勒出来,直指“农民工生存与安全困境”的核心。
甚至暗合了今年GW院发布的《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其现实意义和社会触角,让前排的老师、教授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喂……110……救……救……”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剧烈的喘息。
小灵通屏幕微弱的光,映着李卫国满是灰尘、因恐惧扭曲的脸。】
【“……塌了!工地塌了!救命!在XX路XXX……喂?喂?!”嘶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却传不出去。】
【“你好,你拨打的号码已欠费。”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他甚至尝试拨给熟悉的工友,但无一接通。
冰冷的电子女音一次次碾碎希望,小灵通的信号格犹如风中残烛。】
后排传来压抑的吸气声,被各老师带来的学生们渐渐代入电影,身体不自觉前倾,双手紧握,眼睛死死盯着银幕上那格跳动的信号。
电影还在继续: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抽干肺里最后一点氧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和粉尘味,引发剧烈的咳嗽——消耗更多氧气。】
【黑暗和狭小空间引发强烈的幽闭恐惧,他开始出现耳鸣、短暂的眩晕。】
【李卫国发疯似的摸索着身边仅有的东西:那部时断时续的小灵通、伸不直的施工铁锹、保温杯、一个瘪了的钱包……】
【他徒劳地用铁锹柄敲打周围的石块和金属管,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显得格外微弱。
当所有尝试都归于沉寂,绝望彻底淹没了他。黑暗压下来,比巨石更沉重。】
黄博那经过刘启峰一遍遍打磨的表演在此刻达到顶点。
最初茫然恐慌的瞳孔放大,急促喘息。
求生挣扎时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不顾一切地敲打挖掘,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体力耗尽后的崩溃边缘——眼神涣散,嘴唇无声翕动,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颤抖都精准地传递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
杨蜜感到一阵强烈的胸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也被埋在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跟着主角一起在绝望中徒劳地用力。
她回过神,和身边同样脸色发白的同学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震撼——
直接作用于观众神经系统、引发强烈共情甚至生理反应的表演。
对他们来说,太过超纲!
“这个演员找的真不错。”田壮壮的声音压得极低,但那份赞赏清晰可闻。
【另一边,李卫国那通断断续续、夹杂着绝望哭嚎和关键碎片信息的报警电话,引起了接线员的高度警觉。】
【警方反应迅速,在无法接通小灵通后,通过技术手段进行模糊定位。】
……
【终于,刺耳的警笛划破工地的夜空。红蓝警灯闪烁。】
【企图组织手下封锁现场、甚至指挥铲车试图‘清理’现场的包工头和承包商被警方迅速控制。】
【缺氧让意识模糊。李卫国颤抖的手,在贴身口袋里摸索着。指尖触到一张硬硬的纸片——是女儿的照片。
“…囡……囡……”他干裂的嘴唇嗫嚅着,浑浊无神的眼睛死死锁住照片上那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道微弱却滚烫的光束,平息了将他包裹的恐慌、绝望、濒临崩溃的狂乱。】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不再是无意义的狂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执着。】
【李卫国用开裂的手指,摸索着身边一块相对坚硬的石头,开始有节奏地、缓慢而坚定地敲击身旁一根裸露的金属管。】
“【咚……咚…”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不屈的信念。】
前排某个老师轻轻舒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微微点头。虽然用亲情作为支撑点在情节设计上略显‘俗套’,
但在此情此景,在黄博如此震撼的演绎下,却显得无比真实、无比有力,充满了泥土般的质朴和生命最本能的坚韧。
这抹黑暗中的人性微光,因其毫无修饰的真实和深沉的父爱,格外温暖动人。
【地面上,警笛长鸣,消防车呼啸而至。巨大的探照灯将漆黑的废墟照得如同白昼。
专业的救援人员根据有限的信息,争分夺秒地在堆积如山的瓦砾上反复探测、标记、小心翼翼地挖掘……
他们沉默着,与冷酷的死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赛跑。】
不久。
【影片画面最终归于一片纯粹、深邃、令人心悸的黑暗。
突然!一个清晰、带着试探和急迫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和绝望的深渊,隐隐约约、却又无比真实地传来:
“下面……有人吗?”
电影就在这声音的余韵和巨大的不确定性中戛然而止!】
画面保持着绝对黑暗的数秒中,主题曲《无名的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前奏缓缓切入、升起……
“我是这路上,没名字的人。”
“我没有新闻,也没有人评论。”
……
杨蜜瞬间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皮!在银幕彻底黑暗的这几秒钟里,她完全化身为李卫国,那个声音带来的希望如此巨大,却又如此…脆弱、不确定。
巨大的悬念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每个观众的心底:
悬念如同巨石投入心湖:
他听到了吗?他还有意识回应吗?
救援队能找到吗?是绝望还是希望?
黑暗中的歌声,既是无名人物的悲歌,也是对生命顽强不屈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