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处的灼痛如同活物,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滚烫的脉动,深深凿进骨头里。秦明咬紧牙关,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入衣领。张起灵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虽然松开了半分,但那冰冷的触感残留不去,如同某种烙印。对方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钉在他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清晰可辨——震惊、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目光比尸蟞的啃噬更让人心悸。
“你的血……”张起灵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墓道的寒气更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小哥,到底怎么回事?”张海客上前一步,眼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秦明肩头那处被衣物遮掩、却仿佛正散发着无形热源的位置,又扫过他手中那柄沉寂却威严的祖龙锏,“他……他身上有什么?”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张起灵罕见的失态,那绝不是面对普通威胁该有的反应。
“不是人!”张海杏的短刀依旧稳稳指着秦明,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小哥都出手了,还这么邪性!刚才那些尸蟞肯定是他弄出来的!念子,九日,盯紧了!”她的话立刻让张念和张九日绷紧了神经,一左一右隐隐封住了秦明的退路。
“我……真的不知道。”秦明艰难地喘息,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记忆的空白带来巨大的眩晕和恐慌,唯有手中祖龙锏冰冷的触感,以及身体深处那奔涌的、带着灼热威严的力量,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名字?秦明。来历?空白。目的?空白。只有身体的本能在咆哮,在抗拒。
“不知道?”张海杏嗤笑一声,刀尖又逼近一寸,“装傻充愣!这鬼地方是泗水城古墓的‘蛇蜕峡’,外面全是吃人的‘黑水虺’,还有能让人骨头都烂掉的‘腐萤’!没有张家的地图和手段,连入口都摸不到!你一个‘不知道’就想糊弄过去?”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向秦明混乱的意识。
蛇蜕峡?黑水虺?腐萤?这些名字带着阴冷的毒气,钻入秦明空白的脑海,激起一片冰冷的涟漪,却依旧无法凝聚成任何清晰的画面。他只能摇头,动作因肩头的剧痛而显得有些僵硬。
“海杏说得没错。”张海客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落到那柄祖龙锏上,眼神复杂,“此锏形制,绝非近代所有。其纹路……龙鳞密布,龙首吞口……我只在家族秘库最深处封存的几卷残破不堪的‘禹贡异器图’拓片上见过类似的模糊记载,称之为‘镇岳之锏’,传说乃上古帝王镇封山川地脉之器,早已失传千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在你手上?”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疑惑。张家秘库的记载,那是比古墓本身更隐秘的存在。
禹贡异器图?镇岳之锏?秦明对这些名词毫无印象,但张海客语气中那份沉重和震惊却让他心头一沉。这柄锏,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烫手。他下意识地将锏柄握得更紧,冰冷的金属似乎能稍微压制肩头那灼人的烙印。
就在这时,张起灵毫无预兆地再次动了!
这一次,目标不是秦明的手腕,而是他右肩肩胛!那只曾握着黑金古刀、斩碎尸蟞的手,快如鬼魅,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径直抓向秦明肩头衣物之下那灼热剧痛的源头!他要确认!确认那散发出的、令他体内麒麟血都感到强烈排斥和隐隐不安的灼热气息,到底是什么!
“呃啊——!”
这一下猝不及防,速度更是超越了秦明此刻状态下的反应极限!那冰冷的指尖还未触及衣物,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剧烈灼痛和暴怒感如同火山般在秦明肩头轰然爆发!仿佛沉睡的帝王被蝼蚁冒犯,威严不容亵渎!
剧痛席卷全身的同时,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也从秦明身体深处炸开!他全身肌肉瞬间贲张,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握着祖龙锏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格!
当!
一声沉闷如古钟撞击的金石交鸣之声骤然在狭窄的甬道中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秦明手中沉重的祖龙锏,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挡住了张起灵抓向他肩头的手爪!锏身与手爪碰撞处,竟爆开一溜微弱的、如同静电摩擦般的暗金色火花!
巨大的反震力让秦明虎口剧痛,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了上来。而张起灵,竟也被这仓促格挡蕴含的恐怖巨力震得身体微微一晃!他收回手,隐藏在袖中的五指微微蜷曲了一下,帽檐阴影下的眼神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刚才那一瞬间的碰撞……那柄青铜锏上传来的力量,沉重、霸道、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的沉重感,竟丝毫不逊于他!这绝非普通人的力量!还有那碰撞时一闪而逝的暗金火花……那是什么?!
更让张起灵心神剧震的是,就在他手爪抓向对方肩头、与祖龙锏碰撞的刹那,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狂暴的灼热气息,如同无形的怒龙,猛地从秦明肩胛处透衣而出!那股气息苍茫、威严、至高无上,带着一种统御万灵的帝皇意志,霸道地席卷开来!
这气息……与他体内奔涌的、代表着祥瑞与守护的麒麟之血,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冲突!麒麟的低吼仿佛在他血脉深处响起,带着一种面对天敌般的警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制的不甘!
“嘶……”张海客倒抽一口冷气,眼镜都差点滑落鼻梁。他离得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瞬间爆发又瞬间收敛的恐怖气息!那气息古老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霸道得让他体内的张家血脉都隐隐发沉!这绝不是人能拥有的气息!他猛地看向张起灵,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小哥!他……他肩上的东西?!”
张海杏、张九日和张念更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震慑得齐齐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张海杏握刀的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看向秦明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敌意,而是混杂着惊惧和难以置信——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亘古存在的火山!
张起灵沉默着。他没有回答张海客,只是那顶深色的兜帽,极其轻微地上下动了一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惊雷般在张海客心中炸响!小哥确认了!那肩胛骨下的灼热之物,真实存在!而且其散发的气息,连小哥都如此凝重以待!
“祖龙……”张起灵冰泉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凝滞,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秦明紧握的祖龙锏,又缓缓移向秦明右肩那灼热的位置,最终,那根修长冰冷的手指,停在了秦明心脏的位置。
“血脉……不该存在。”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亘古寒冰凝结的判词,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空气中,也狠狠砸在秦明混乱的心头。
祖龙血脉?
不该存在?
这六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秦明记忆的深渊,却只搅起一片更加混乱、更加痛苦的漩涡。我是谁?我是什么?为什么不该存在?肩头的烙印如同被唤醒的凶兽,灼热感伴随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戾和愤怒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死死握住祖龙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锚点,对抗着体内那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力量。
“小哥……”张海客的声音艰涩无比,他看着张起灵指向秦明心脏的那根手指,又看向秦明那双因痛苦和暴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睛,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眼前这一切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疯狂滋生,让他浑身发冷。难道……那早已被判定为虚无缥缈的传说……竟是真的?而且,就在眼前?
甬道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手电光柱在布满粘液的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尸蟞残骸的腥臭混合着古墓深处的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张海杏的刀尖微微下垂,戒备依旧,但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已被巨大的惊疑取代。张九日和张念更是大气不敢出,目光在张起灵和那个名叫秦明、却如同一个巨大谜团和危险源头的男人之间来回逡巡。
“吼——!!!”
一声沉闷、嘶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他们来时的黑暗甬道深处滚滚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无数块腐朽的骨头在相互刮擦,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喉咙里卡着粘液的垂死挣扎。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打破了甬道内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对峙气氛。
“是‘骨婆子’!”张念脸色瞬间煞白,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它……它追上来了!它闻到活人味了!”
张九日也猛地一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柄铲:“该死!刚才只顾着这边……它什么时候摸到后面的?”
“闭嘴!”张海杏厉声呵斥,但她的脸色也同样难看,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深邃的黑暗,又迅速转回秦明身上,充满了挣扎和决断。骨婆子,那是泗水城古墓深处游荡的恐怖怪物之一,由无数殉葬者的骸骨在特殊地脉环境下异变融合而成,力大无穷,骨骼坚硬如铁,且对活物气息极度敏感!被它缠上,不死不休!
张海客猛地看向张起灵,语速极快:“小哥,骨婆子难缠,此地不宜久留!这个人……”他目光复杂地扫过秦明,“是杀是留?带着还是……”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带着一个身份不明、力量诡异、甚至被小哥判定为“不该存在”的累赘,在骨婆子的追杀下穿越危机四伏的蛇蜕峡,无异于自寻死路。
张起灵的目光,自那声骨婆子的咆哮响起后,便从秦明身上移开,投向了身后那片涌动着死亡气息的黑暗。他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兜帽的阴影将他所有的表情都吞噬殆尽。甬道内只有那“骨婆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嘶哑咆哮,带着粘稠的恶意,以及骨骼摩擦地面的“喀啦喀啦”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受惊的蛇,猛地转向身后的黑暗,疯狂地扫射着。光柱尽头,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惨白骨骼拼凑而成的轮廓,在晃动的光影中若隐若现。它移动缓慢,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重的闷响,所过之处,墙壁上残留的青黑色粘液都被刮蹭下来。
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张海杏握刀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在张起灵、秦明和身后逼近的死亡阴影之间急速游移。张九日喉结滚动,额角渗出冷汗。张念更是紧张地靠向张九日,身体微微发抖。
张海客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张起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小哥!没时间了!必须决断!带着他,我们所有人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秦明,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和权衡。这个人的价值,此刻远低于他带来的风险。
秦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祖龙锏沉重的分量压着他的手臂,肩胛处的灼痛和体内奔涌的混乱力量让他呼吸粗重。失忆带来的巨大恐慌被身后那越来越近的死亡咆哮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他听到了张海客的话,听懂了那话语中冰冷的杀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张起灵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侧脸。
杀?还是留?
张起灵依旧沉默着,如同亘古的冰山。他没有回头再看秦明一眼,仿佛身后那个散发着“不该存在”气息的人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就在那“骨婆子”庞大的骸骨身影几乎要挤满后方甬道口、腥风扑面而来的瞬间——
“走。”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字,如同寒铁坠地,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张起灵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动了!不是冲向秦明,而是化作一道比黑暗更快的幽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甬道前方的更深黑暗疾射而去!方向,正是蝎子小队原本要深入探索的路径!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答案!
“跟上小哥!”张海客几乎在张起灵动身的同一刻嘶吼出声,他不再看秦明,猛地转身,强光手电刺破前方的黑暗,紧追张起灵的背影。决断已下,不容置疑!
张海杏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骨婆子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已近在咫尺!她狠狠瞪了秦明一眼,那眼神混杂着警告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随即也毫不犹豫地转身,低喝一声:“走!”身影矫健地没入前方手电光扫过的光影之中。
张九日和张念更是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追了上去,生怕落后半步。
眨眼之间,原地只剩下秦明一人!
冰冷的石壁紧贴着他的后背,前方是蝎子小队迅速远去、在黑暗中晃动的手电光晕和模糊的背影,身后是那带着腐朽死亡气息、如同山峦般碾压过来的惨白骸骨巨影!骨婆子空洞的眼眶仿佛锁定了落单的猎物,嘶哑的咆哮带着腥风,几乎喷到他的脸上!
被抛弃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秦明的心脏。失忆的迷茫,身份的诡异,血脉的灼痛,所有的一切,在这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就像被抛在汹涌激流中的一块孤石,下一秒就要被彻底碾碎、吞噬!
“吼——!!!”骨婆子巨大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拍下!惨白的指骨在黑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笼罩了秦明所有的视野!
死亡!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死亡!
就在那巨大骨爪即将触及头顶发丝的刹那——
嗡!
秦明右肩胛处那沉寂了片刻的灼热烙印,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洪流!那灼热感不再是痛楚,而是化作了狂暴的力量源泉,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滚开!”
一声嘶哑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秦明喉咙深处炸开!那不是语言,而是被逼到绝境的凶兽发出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怒吼!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招式!握着祖龙锏的手臂,完全凭借着那股从肩头烙印处汹涌灌注的、狂暴到极致的本能力量,由下而上,斜斜地、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蛮横气势,猛地抡起!
轰!!!
沉重的祖龙锏撕裂空气,发出沉闷如雷的爆鸣!暗沉的青铜锏身在空中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锏身上细密的龙鳞纹路在高速挥动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微光!
咔嚓!轰隆!!!
一声令人牙酸、心悸的巨响!
祖龙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骨婆子当头拍下的巨大腕骨之上!
没有僵持,没有角力!
那看似坚硬无比、由无数粗壮殉葬者腿骨融合而成的惨白腕骨,在祖龙锏那蕴含着无匹蛮力和某种古老威严的轰击下,如同遭遇了天敌的朽木,瞬间爆裂开来!
无数碎裂的骨片、骨渣如同霰弹般向四面八方激射!粘稠腥臭的黑色浆液如同喷泉般从断裂处狂涌而出!骨婆子那令人窒息的咆哮瞬间变成了痛苦的、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被这恐怖的一击砸得向后猛地一个趔趄,重重撞在甬道的石壁上,震得整条甬道都簌簌落下灰尘!
秦明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锏柄。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一击得手,那股源自血脉烙印的狂暴力量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加汹涌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去看那被砸得暂时失控的骨婆子一眼,借着反震之力猛地转身,朝着蝎子小队手电光消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足狂奔!
黑暗的甬道如同巨兽的食道,吞噬着他的身影。身后,骨婆子痛苦而暴怒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来。前方,那几道微弱摇曳的手电光,成了这片死亡绝域中唯一可见的、渺茫的灯塔。
他不知道张起灵那句“不该存在”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体内奔流的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否是另一个陷阱。
他只知道,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