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后院。
平日里堆放杂物、晾晒食材的僻静处，此刻挤满了人。
醉仙楼里厨子，小二，打杂的婆子，劈柴的力工，都有些紧张的站在后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那个穿着半旧绸衫、负手而立的李掌柜身上。
平日里的李掌柜总是笑呵呵的，待人温厚，可今日那张圆脸上却笑意全无，反而写满了无奈。
许毅和安子二人进了后院就站到了人群靠后的位置。
“都到齐了？”
李掌柜的声音响起，低沉而沙哑。
一个老伙计小心翼翼的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掌柜的，都到齐了。”
“好……”
“既然都到齐了，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今儿把大家伙儿都叫来，是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宣布。”
李掌柜微微轻叹一声，声音中透着沉重道：
“我……要离开芙蓉城了。”
“这醉仙楼，应当是开不下去了。”
这话一出，顿时像一块冰冷的陨石，狠狠砸进了死寂的水潭。
后院中瞬间响起了一阵骚动，几个老伙计的身体晃了晃，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安子与许毅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
“北方的战事真的要打到芙蓉城了吗？”
“掌柜的……”
……
骚乱之中，一个在醉仙楼干了七年的伙计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
“掌柜的，我跟了你7年，就让我跟着你一起走吧！”
“是啊，掌柜的……”
“是啊掌柜的！”这一跪仿佛点燃了导火索，又有两三个伙计也跟着跪下，声音哽咽道，“带上我们吧！掌柜的，你是好人！”
李掌柜这几年待大伙如何，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醉仙楼可是李掌柜的祖业，可现在连李掌柜都要走了。
想也知道，这芙蓉城，怕没好日子过了。
李掌柜看着眼前跪倒一片、苦苦哀求的老伙计们，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又什么都没说，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道：
“这些年跟着我的，每个人都领三个月的工钱吧。”
李掌柜的这话，并不指明生路，可却是李掌柜在自身难保之际能掏出的最后仁义。
“若是老天开眼，今后醉仙楼还有机会再开，只要李某人还在，一定给大家留一口饭吃。”
众人心中那点微末的希望，彻底熄灭，然而却没有怨怼，没有哭嚎。
短暂的平复之后，那些或站或跪的伙计们，拱手行礼道：
“掌柜的，保重。”
“掌柜的，多谢这些年的照拂。”
李掌柜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缓缓点了点头，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许毅的身上：
“许毅，随我进来一下，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
“掌柜的。”
与李掌柜并肩步入幽静的别院，许毅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低声问道：
“可是听闻了关于北方的确切军情？”
李掌柜脚步微顿，侧首投来一道凝重中带着赞许的目光，缓缓颔首：
“北峪关破了。”
短短五个字，却沉得像坠了铅，许毅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北峪关，这可是北疆最重要的关隘之一，许毅就是从那边逃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
此关一破，意味着北方的门户大开，蛮族铁蹄、妖族爪牙还有北海异族，极有可能会如决堤洪水般南下肆虐。
尤其是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蛮族，所过之处，男的为奴，女的逼娼，人间炼狱。
“多谢掌柜告知。”
许毅压下翻腾的心绪，朝着李掌柜试探性的问道：
“掌柜，要去瀚州？”
“嗯，瀚州，柳州城，在那边我还有些薄产根基。”
“若是他日你也能脱身南下，尽管来找我。”
许毅心中了然。
现如今，离开芙蓉城很简单，可难的是去哪！
整个北方江州，早已沦为人间炼狱，百万计的难民如同绝望的蚂蚁，在饿殍遍地的焦土上挣扎蠕动。
哪还有地方可去？
江州与瀚州的交界是瀚江，可别说是渡江，就说瀚江沿岸那些大小城镇，城门早已紧闭如铁桶。
任你哭天抢地，绝无可能接纳任何一名难民入城。
历朝历代，在灾祸超过承受范围的情况下，皆是如此，没有例外。
城外那些所谓的“流民营寨”或是什么“施粥厂”，不过都是权宜之计，防止流民暴乱。
眼下这光景，富商巨贾若想凭自己的力量，带着金银细软什么的穿过那层层叠叠、饿红了眼的难民潮，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些饿疯了的流民，早已抛却了人伦纲常，为了一口吃的，能直接冲上去把拉车的骏马都给啃了。
唯有散尽家财，打点各关节，才能搭上官府往返递送文书或押运物资的那条‘线’，混在官差队伍里进城。
可这活路，岂是寻常人能走的？
当然，还有一条染血的活路，那便是蛮族或是妖族的人头。
只要斩下一颗蛮族或是妖族的人头，便可算作军功，拥有进城的资格。
“在城西，你可知我有一处旧宅。”
许毅点头，“知晓，去过一次。”
李掌柜的声音低沉而郑重，“那旧宅之下，藏有一处暗道。”
“若真有芙蓉城破的那一刻，倒是能躲些时日，暂避锋芒。”
许毅一听，愣了一下，眼中满是惊愕：
“掌柜的，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许毅扪心自问，自己虽然和掌柜的关系不错，掌柜的也多有照拂，可交情应当没有到这种地步吧？
李掌柜望着许毅的神色，忽然自信的轻笑了起来：
“呵哈哈哈哈，若是我说，我打从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绝非池中之物，你信吗？”
“我李某人一生看了这么多人，不会看错的。”
李掌柜轻叹一声，“可惜啊，时也，命也，如今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否则定会带你一同离去。”
许毅忽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对着李掌柜，无比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李掌柜往日照拂。”
“他日若有机会，许毅必报此恩。”
许毅知晓，现如今有系统，今后可能会走上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若是没有李掌柜收留，他许毅现在是死是活、流落何方，还真不知道。
“哈哈，不说这个了，走，聊两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