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大脑一片空白。
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褪去道袍,展露出灿金龙袍冕服的小小身影上。
身量虽小,但那股睥睨天下的烛龙血裔的气魄,却如同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闭关三年,杳无音讯,被无数人猜测早已身陨或功力尽失的女帝——烛千澜!
今日一见,她的功力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好像变得更加深沉似海了。
就是不知,这变小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但这点疑惑,几乎不影响群臣此刻的心情。
“陛下?!”
一声带着极度难以置信的颤音,从工部尚书梁成立口中发出,打破了死寂。
他拜倒在地,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信,短暂的死寂被汹涌的惊涛骇浪取代。
“陛下!真的是陛下!”
“陛下出关了!天佑大胤!”
“陛下...您....”
群臣如梦初醒,惊骇、狂喜、茫然、恐惧....种种情绪交织,不少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更有甚者已然涕泪横流,不顾仪态地匍匐在地,高呼万岁。
整个殿堂乱成一团,原本就凌乱的桌椅和群臣,却在帝威笼罩下,混乱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秩序——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龙袍身影之上。
岳海幽幽想道:‘为什么要坐在我身上,压得我好难受。’
戚眀鸢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让她眼眶温热。
成了!
陛下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归来,老鬼的算计彻底破产!
鸩无咎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那精心维持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沉稳彻底崩碎,取而代之的是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惊悚。
他意识到,那具小小身躯,竟然给他前所未有的深不可测的感觉....远超他认知中的任何强者。
这绝不是幻术或伪装。
那种灵魂层面的威压和高贵,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度,当真是....更胜往昔!
这位被他以为早已虚弱不堪、甚至可能已经死去的女帝烛千澜....
为何变得更神秘莫测了?
“陛下!”
鸩无咎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精心布置的杀局,他掌控朝堂的权威,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女帝不仅活着,而且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却又令人窒息的方式出现了。
她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
戚清子发出一声轻哼,稚嫩的小手随意地搭在岳海的膝盖上,仿佛那便是她的龙椅扶手,目光如寒星般扫过鸩无咎:“太师,方才好大的威风啊。”
“朕闭关推演天机,托你统领百官,却不知这朝堂之上,何时又成了你的一言堂?”
女帝的目光无比威严。
这平静的一句话,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鸩鸩无咎心头,也砸在所有朝臣的心上。
太师的雷霆手段,比起女帝轻描淡写的质问,威慑力相差甚远,显得苍白无力!
鸩无咎心中翻江倒海,无数念头电闪而过,最终化为一阵心悸。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深深吸了一口气,姿态前所未有地谦卑,躬身道:“老臣惶恐,陛下言重了!”
“如今朝局纷乱,老臣不得不行雷霆手段以正视听。”
“陛下闭关期间,老臣日夜翘首以盼....”
“陛下闭关三载,推演天机,实乃社稷之福!不知陛下这三载,究竟推演出了何等玄机?”
他的声音带着急切,他必须知道女帝手里到底握着什么牌!
这三年测算天象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
是借口....
还是真有惊天发现?
这将决定女帝这次复出的效果。
也将决定他下一步如何应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女帝身上,屏息凝神。
戚清子扫视下方群臣,目光在鸩无咎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
“朕闭关三载,非为避世。”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乃是以身合道,推演天机!”
此言一出,满堂又是一惊。
以身合道?
这已超乎寻常修士的理解范畴!
鸩无咎心头剧震,一时难以置信。
却也无法断定就是假的。
戚清子的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她微微昂起头,仿佛回忆往昔,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中,显得神秘莫测:
“天机晦涩,凶险异常,然朕幸不辱命,终窥得一线未来。”
她略作停顿,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仙迹重现,非是偶然。”
“而是一场更大浩劫的前兆。”
“那动摇乾坤的危机,并未远离,其阴影已再次笼罩我大胤....”
“一月之后,天地异变将再生!”
戚清子沉声道:“其势之浩荡,其变之诡谲,远胜三年前傀儡术现世!”
轰!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刚刚平复静默的殿堂沸腾了!
“仅在一月后?”
“比三年前的危机更甚?”
“这可如何是好!?”
群臣脸色大变,惊恐、忧虑、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众人脸上交织变幻。
武者们则显得很是兴奋。
三年前,与堰渊帝国的接触,以及随之得来的傀儡术与灵魂之道且不说。
关键是随之而来的武者力量上限突破,已经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和混乱。
更甚于此?
那将是何等灾难?
对武者来说,又是何等幸事?
释然!
工部尚书梁成立等帝党老臣,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和激动。
原来....陛下这三年并非完全不管不顾,而是在做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在为整个王朝的未来殚精竭虑!
巨大的释然和激动之情,冲散了之前的绝望和猜疑。
接着,更多的朝臣,包括不少中立派和鸩党边缘人物,心中也都感到一阵明悟。
原来如此?
怪不得陛下闭关这么久。
原来是在设法预测大劫的时限。
虽然还有些疑惑之处,但只要等到一个月后,观预言是否应验,就能知道真假。
女帝敢这么说,几乎不可能是虚言。
由不得人不信!
这三年闭关,瞬间被赋予了极其神圣的意义,将她之前的沉默完全合理化。
甚至拔高到了为国牺牲的高度,一时间,群臣震动。
鸩无咎瞳孔再次收缩。
一个月后....
她还真敢拿出这样确切的时间?
而且,这完美解释了为何她三年不露面——是在做此等关乎国运的大事!
一股被愚弄的怒意和更深的忌惮涌上心头。
若此事应验,那女帝这三年非但没有沉沦,反而是在为大胤寻找生路。
这功劳声望,足以抵消任何猜疑。
这预言的出现时机恰到好处,直接将她的复出推到了制高点!
更可恨的是,女帝的预言,偏偏也与鸩无咎心中的推测和盼望相同。
鸩无咎心中恨极,却不得不低头。
女帝一挥衣袖:“朕今日出关,便是要将此天机昭告天下。”
“令各州府、边军、黎民百姓,提前防范,整军经武,安定民心!”
“太师。”女帝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鸩无咎,“朕命你即刻以中枢名义,将此预言明发天下。”
“若有延误懈怠,致使社稷动荡,朕唯你是问!”
鸩无咎脸色一肃。
他敏锐捕捉到了女帝的用意。
中枢,依然掌握在他手中。
女帝不打算真正复出!
松了口气的同时,鸩无咎也感到深深的疑惑。
预言已出,她仍不复出是在等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吗?
他深深一躬,姿态前所未有地恭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老臣遵旨!陛下心系社稷,洞察天机,老臣感佩五内!”
“定当将陛下预言,一字不易,通传天下,令四海咸知,早做准备。”
他应下了。
但绝不会就此罢休。
既然女帝退一步,他自然必定会向前试探。
鸩无咎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一丝刻意的忧虑和试探:“陛下,如今....国难当头,朝局动荡。”
“老臣虽殚思竭虑,然恐才疏学浅,独木难支。”
“值此危难之际,中枢不稳,恐误大事。”
“老臣斗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为国请命的悲壮感:“恳请陛下,恢复相位!”
“如此统筹全局,以应对一月后之大难。”
哗——!
此言一出,刚刚稍缓的气氛再次炸开!
丞相制被废除,统领百官的职权被拆分到内阁,已历千年时光。
鸩太师竟敢趁着女帝刚刚露面、立足未稳,重提此事....
群臣震惊地看着鸩无咎,又紧张地望向女帝。
这老狐狸的试探,来得又快又狠!
女帝的小脸上没有显出任何意外,只露出一抹冰冷的睥睨之色。
她甚至没有动,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骤然迸发出锐利如实质的光芒,如同无形的山岳,狠狠压向鸩无咎。
“哼。”
一声轻嗤,让鸩无咎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太师!”女帝的声音陡然转厉,不再是宣告,而是帝王的呵斥:“你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
“朕闭关三年,你便以为这大胤离了你,天就要塌了不成?!”
她的小手一挥:“废相分权,乃为革除权臣掣肘之弊,此乃国策,岂容轻改?”
“值此大劫将至之时,不思上下同心,共克时艰,反欲重启旧制,揽权专断,是何居心?!”
鸩无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女帝的反应竟如此强硬。
不仅识破了他的试探,更以雷霆之势反将一军!
这是她当政时都未有过的。
不仅愤怒,更像有恃无恐。
鸩无咎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和无力。
她的实力....她到底长进到了何种地步?
“老臣不敢!”
殿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群臣被女帝的强势和鸩无咎的狼狈深深震撼。
所有人都明白,女帝的这场复出,太成功了。
帝党将要重新起势了!
女帝心中也有些后怕,脸色铁青:“好了,朝堂自有法度,复相一事,莫要再提。”
“朕今日现身,只为预警天机,安定人心。”
“朕为救国,需探索更高境界与灾劫之原因奥秘,仍需继续闭关参悟,朝中大小事务,仍由内阁共议,依法而行!”
“若遇长期不决之事,就报内务司转奏于我。”
女帝顿了一下,回过头对岳海露出一抹笑容:“也可报给岳海,由他向我转奏!”
群臣惊愕。
女帝明确表示不会立即临朝听政,倒是并未出乎意料。
理由也是冠冕堂皇,但这不决的政事报给岳海此子转奏,是怎么一说?
这动辄隔绝内外的大权,怎能由一个傀儡掌握?
再怎么说,也该是报给明鸢郡主吧!
拿捏不清女帝的路数,鸩太师也尚未表态,群臣没有贸然反对。
岳海这个靶子目标太小,反而不好开火。
鸩无咎也感到有些迟疑,道:“陛下,这....岳海尚且年轻,而且....”
女帝颇有些骄矜任性地一仰脖,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今日朝堂之事议毕。”
“朕还有一件私事要宣布。”
群臣屏息聆听。
女帝的小手指向身下坐着的岳海,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但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此人,岳海,忠勇可嘉,智谋深远,深得朕心,朕意已决——”
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众人凝固的表情,然后掷地有声地宣布:
“即日起,将岳海收入后宫,封为....嗯,待朕想个名号,总之,以后他就是朕的人了!”
“婚配一事,尔等以后莫要再催。”
什么?
群臣悚然。
这话,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
女帝对男人始终没有兴趣,朝臣对此束手无措,有人曾经质问这是不是明鸢郡主的错,郡主一脸无辜。
今日这是....
怎么变小了,陛下反而有兴趣了?
此子何其幸运?
群臣纷纷陷入沉思,疯狂思索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岳海:“??!!”
怎么轮到他被宰了?
剧本里没这段啊龙崽!你玩真的?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能清晰地感觉到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帝那软乎乎的身体传来的重量,以及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而女帝的载体戚清子,此时也呆住了。
现在我才是女帝。
所以,她是在说她自己的事,还是在说我?
她懵懵懂懂地想着,脸颊变得红润起来。
戚眀鸢:“!!!”
她的欣喜和敬佩之色还挂在脸上,下一刻却变得僵硬,双手青筋暴起,忍不住质问道:“陛下?”
“岳海是我....我的....您怎么能....这成何体统?!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震惊冲上头顶。
戚明鸢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遇到来自自己敬爱之人的背叛,哪怕是小小的背叛,爱憎分明如她,根本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选项。
岳海恍然大悟。
‘噢,原来是在和郡主府撇清关系。’
‘借此避免郡主遭到集火。’岳海暗道。
如果按照原计划,由女帝赏赐给郡主一座宫殿,这件事就显得刻意。
怎么看都像女帝和郡主事前串通过了。
那,郡主早在什么时候就提前和女帝开始联系了?
事后郡主会不会知道女帝的藏身之处?
这些疑点就会立即暴露。
隔绝内外之类的争议怕是跑不了了!
郡主将会受到鸩党的攻讦。
甚至郡主由于被怀疑,女帝还适不适合继续躲在郡主身边都很难说。
反过来说,把岳海变成男宠,不仅赏赐宫殿的目的能达成,还能利用郡主震惊的反应,规避这一系列争议。
十分实用的决策。
原来是政治考量....应该是吧?
岳海暗自发笑。
烛千澜真是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