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无咎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抬,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平淡无波地说道:
“平安伯不胜酒力,言行无状,带下去醒醒酒。”
话音刚落,两道身穿金红色长袍的武者从大殿两侧闪出。
瞬间,一左一右架住了还欲分辩的平安伯。
这两人气势张扬,气血汹涌,胸前绣着狰狞的虎首徽记。
——正属于鸩无咎新组建的、监察京城的“特别调查司”!
也就是鸩无咎曾邀请岳海加入的组织。
岳海暗道:‘特别调查司还是第一次粉墨登场。’
“伯爷,请!”
一名调查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动作却毫不客气,如同铁钳般扣住平安伯的臂膀,无视其肥胖身躯的挣扎,将其生拖硬拽地向殿外走去。
“太师!太师饶命!我....我没醉!啊不,我醉了,我....”
平安伯惊恐的尖叫戛然而止,显然被某种武技制住了声音。
殿堂中乐声不停,群臣们却安静了片刻。
不由暗自咋舌:这何止是醒酒?
平安伯这个蠢货,眼看着被卷入太师立威的过程,保不齐就是杀鸡儆猴的祭品。
平安伯刚才还出演讥讽武者群体,现在落在这群土老粗手里,恐怕要被查个底朝天!
甚至....
恐将成为特别调查司成立之后,第一个被开刀的牺牲品。
——做给他们看的!
群臣心有戚戚然。
鸩无咎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等平安伯被拖出大殿,他脸上重新仿佛掌握一切的笑容,看向岳海。
“岳小友,见笑了,些许杂音不必理会。
“今日盛宴,正是为你贺自由之喜!”
“诸位,让我们共饮此杯,为岳小友贺!”
鸩无咎率先举起金樽。
殿内群臣勋贵,无论内心作何想法,此刻谁敢不举杯?
众人纷纷挤出笑容,不情不愿地齐声道:“为岳小友贺!”
“贺岳小友获得自由之身!”
“恭喜恭喜!”
一时间,道贺声此起彼伏。
但其中夹杂着多少试探、忌惮与算计,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了。
群臣都意识到,太师对岳海的郑重对待,都代表着他特殊的身份。
绝不能再轻视他了。
戚眀鸢对着鸩无咎缓缓颔首,语气寡淡:“有劳太师费心。”
岳海则紧随其后,迎着无数朝臣的各色目光,对着主位抱拳拱手,不亢不卑道:“岳海谢过太师!”
两人回应,相当寡淡啊!
群臣当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明鸢郡主的立场,愈发难以捉摸。
她想保持中立?
‘若是陛下复出,明鸢郡主应当就不会再保持中立了。’心思偏向帝党的工部尚书梁成立暗自思索。
‘可陛下当真还有复出的一天吗....’
‘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梁成礼忍不住有些苦闷地想着。
帝党的官员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他们并不清楚,女帝今日就会复出。
她将会在鸩无咎的招式使尽,气势最盛的时候下场,震慑群臣。
鸩无咎尚且不清楚,在他亲手设下的猎场中,自己竟也是猎物。
他笑着说道:“郡主殿下,岳小友!”
“既然二位都在此,老夫索性一并提议了。”
“特别调查司督察使之职,老夫一直为郡主殿下留着。”
“督查使位在指挥使之上,总领全局,非武道通玄、德高望重者不能担当。”
“殿下身为天下第一武者,又心系社稷,此职非殿下莫属!”
“岳小友,特别调查司协理的职务,也正虚位以待,就等你了!”
“此职专司查办武者不法,缉凶除恶,非身怀绝技、深孚众望者不能胜任。”
“有郡主殿下为你坐镇,小友必能大展拳脚。”
“为了国家太平,江湖安宁,还望殿下万万不要推辞。”
“正好借今日盛宴,希望能得到二位肯定的答复。”
鸩无咎热情地邀请道。
戚眀鸢心头警铃大作。
她瞬间想起了之前岳海的分析:督察使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更多是监察虚职,实权可能被架空!
但挂上这个名头,岂不是坐实了与鸩党合作?
然而,女帝接下来就要伺机出面。
这打消了郡主的担心。
有了女帝的出面作为兜底保障,就可以反过来看了!
——如果接下这个虚名,就能在某些灰色地带做点文章。
特别调查司?
又不是太监组成的东厂!
哪怕天生依附皇权的太监也会有自己的心思,何况桀骜的武者?他们可不会永远忠于鸩无咎。
凭她天下第一武者的声威,哪怕督查使不是实权职位,也定能做些事情!
权衡利弊只在电光火石间。
戚眀鸢迎着鸩无咎审视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太师盛情,却之不恭,这督察使之职,本郡主接了!”
岳海紧随其后,声音平静无波:“岳海愿为太师分忧,为朝廷效力。”
协理之职,他也应下了。
“好!痛快!”
鸩无咎抚掌大笑,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志得意满:“今日双喜临门,当浮一大白!”
殿内气氛瞬间被推向一个微妙的高峰。
鸩党成员面露喜色。
感觉大势已定。
其余群臣心中仍惊疑不定。
只因,有仗于郡主迄今为止冷淡的表现,接下这个职位,看上去并不像她真正倒向了鸩党。
此事对她中立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本质改变!
女帝则默默观察,蓄势待发。
她很清楚,鸩无咎要做的煽动,现在还没有完成。
就在众人准备再次举杯道贺之时——
一个极其热络的声音率先响起,压过了所有杂音:“哈哈!恭喜太师,恭喜小妹!”
竟是燕王嫡子,戚长歌。
他离席而起,对着鸩无咎深深一揖,态度谦恭,满脸堆笑:
“太师慧眼识珠,知人善任,为我小妹觅得如此前程,长歌代家父及燕王府上下,谢太师栽培提携之恩。”
“日后若有差遣,我燕王府定当鼎力支持!”
瞬间,整个大殿中,一股冰冷的氛围迅速蔓延。
许多臣子都感到眼前一黑。
什么....
执掌边境重兵的燕王府,投靠鸩党了!?
天塌了!
岳海也挑起了眉头。
燕王府投靠鸩党?
现在老燕王还没死呢,按原剧情来推测,断无此事!
这戚长歌,被鸩党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然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而戚明鸢,此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眼前发黑,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狠狠看向戚长歌那张虚伪的笑脸,又猛然转向神色淡定、仿佛诸事尽在掌握的鸩无咎,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被至亲背刺了。
难怪!
难怪鸩府上下无比热闹,鸩无咎本人近期却反常地减少了露面。
原来是暗地里竟已与她那远在北疆的“老家”联系,与燕王府达成了交易!
难怪戚长歌今日如此热络,原来是为了这一刻的当众站台!
难怪国运将在今日陷入濒临崩溃之境!
这将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还对陛下复出抱有一丝希望的臣子,看到连燕王府都倒戈了,会何等绝望?
人心彻底离散,帝国气运焉能不崩溃?
这老鬼果然早已织好了天罗地网。
就等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进来!
刹那间,戚眀鸢的脸色变得铁青。
她必须表态!
必须与燕王府彻底切割!
表明自己还未倒戈!
眼下,不立刻与燕王府割袍断义、划清界限,还能怎么反驳?
可是....这不仅是与那个早已形同陌路的家决裂。
更是意味着要当众撕破脸,彻底打破与鸩党表面上的和睦。
这无异于直接宣战。
鸩无咎会如何反应?
她孤身在此,带着女帝寄托的希望,带着清子,带着岳海....
贸然掀桌,会不会正中鸩无咎下怀,落入更深的圈套?
怎么办....
我能承受擅自行动的代价吗?
坚毅如戚眀鸢,此刻也陷入了无措,内心天人交战。
鸩党众人,正用隐隐带着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她,鸩无咎的眼神则看不出悲喜。
‘陛下复出,能替我解决此事吗?’戚明鸢忍不住心想。
且不说还不到最佳时机。
她甚至觉得就算现在女帝出面,也不能挽回一切了!
咔!
瞬间,戚眀鸢手中的金樽,被捏扁成了一团。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震惊和不知情。
在这瞬间,她只能做到这些了!
如何是好....
还有办法挽回吗?
戚眀鸢的指尖冰凉一片,血都冲到了头顶,心跳如同擂鼓一般作响。
她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岳海,混乱之中,只余一个念头狠狠摄住心脏。
完了,只能靠你了....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