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真一身素衣,外罩青衫,脑后头发用一段朱红锦缎简单绑着。
他站在宫台前,凭栏远眺,只看到前方蔚蓝大海一片,周遭只偶有几座零星小岛,如点缀一般。
见到这般天高海阔的情景,敖真简直忍不住显化原身,纵情遨游一番。
只是他现在是代表着南海龙宫,倒是不能这么肆意了。
看了片刻,敖真忽然感觉一道略微有些亲切的气息,转目朝一处望去,就看到一道气息浅淡,状若空气的灵光飘摇而来。
那灵光落在宫阙之前,立时散开一团蜃气,弥漫之间,浮现出一座百丈高楼,一名削肩细腰的少女,头梳双环髻,身着件清波也似的长裙,莲步轻移,行至宫前,行了一礼,用悦耳声音道:“小女秋泓,忝为龙宫执事,奉龙王之命,特来迎南海大太子。”
敖真站在栏杆之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女,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也有部分真龙血脉,想来也是龙种一脉。
只是气息委实浅淡了些,想来父母皆不是真龙,血脉相隔有些远了。
“有劳了,秋执事。”敖真抬了抬手,下方宫殿中飞出几道身影,那是南海龙宫的几位负责处理俗务的水族长老。
同时秋泓身后的蜃气高楼中也是走出一队水族,双方互相交谈了起来。
敖真没有多管这些,他下了宫台,来到后方的藏书馆阁,取了几枚玉简出来,贴在眉心细细品读。
这些都是记载南海各大海域风土人情的玉简,等从东海回去,他还要去见那佛门的寂明和尚,看看有关于那一头金翅鸟的事情。
又想到惨死的二兄,敖真小脸上浮现一抹悲伤,同时他心里也是有几许彷徨。
因为到了东海,他忽然想到在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里面,东海龙族似乎……更惨。
哪吒闹海,八仙过海……
貌似很多故事里面,遭罪的往往都是东海龙族。
敖真心下一沉,原本对于成就真龙之身的喜悦,也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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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秋泓一行人见过之后,南海龙宫的这一座宫阙法驾便缓缓坐落在了早已安排好的“丘桑海域”之内。
上古时期,南赡部洲曾有十日凌空,后来大羿持弓射日,其中有金乌坠于东海,使得海沸石枯,生灵绝灭。
后还是青龙孟章神君出手,以莫大法力,镇金乌遗骸,化死域为灵海,成就这一片丘桑海域。
这海域有太阳炎力,对于南海龙族修行之法来说,无疑是一处上好修行福地。
由此可见,东海这边为了接待敖真,还是颇为用心。
巨蚌带着被它承托的宫阙缓缓飘落水中,因为早有安排,所以并没有造成什么漩涡海潮。
当整个宫阙沉入海水的时候,安置在阵法内的避水珠便发动了起来。
一股柔和但又坚决的力量,将所有海水隔绝在了宫阙之外。
虽然敖真等人都是水族,即使是生活在海水之中也是不惧,但他们能习惯宫阙建筑却是不能习惯。
深海之下,万顷海水,重压非比寻常,寻常事物一压即毁。
而这些重重宫阙若是要在海下长存安稳,要么是建筑用材特殊,要么便覆以阵法。
似这一座宫阙法驾,本身也只是充作威仪之用,用材不算特殊,所以只是以阵法覆盖借以避水珠玄妙。
正是因此,所以敖真与众水族在海中也基本上都是维持人身,这才方便居住。
当巨蚌落稳后,敖真与数位南海龙宫长老走了出来,而秋泓也与一众东海之人早早等候在门前。
“此地简陋,还望敖真太子莫要怪罪。”秋泓笑意盈盈,很是亲切地说着,“二太子已备好宴席,权以为太子赔罪。”
“秋执事过谦了。”敖真笑了一声,又听到对方口中的二太子,心道果然。
四海以东海为首,敖真这个南海大太子与东海二太子敖乙,彼此身份地位算得上平起平坐了。
秋泓引众人到了前方不远处一座塔阁之中,东海二太子敖乙站立门前,亲自将众人迎了进去。
众人分列左右,各人一处席案,紧接着一名名侍女捧送上美酒灵果。
敖乙端起身前杯盏,朝着敖真遥遥一敬,道:“真表弟不过五岁,便有如此成就,日后定是我四海翘楚!”
敖真这五百年来,虽说修行不怎么用心,但也是参加过不少宴会,对于在这酒桌上吹捧,也算是得心应手。
“表哥谬赞了,小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不值当什么。”敖真也是举起酒盏,高度微微低于敖乙,“日后小弟怕是要多来东海,时常与表哥讨教,还望表哥以后别嫌我麻烦就是了。”
敖乙呵呵一笑,他生母是灵狐之身,生来容貌俊美,许是因为出身类似,他对于这个表弟起了一些交好心思。
两人再说了几句,敖乙仰首一饮,随后拍了拍手,旁侧走出一列鲛女,身姿曼妙,体态婀娜,对众人一礼后便跳起了舞。
鲛人是东海独有的种群,如西海特有龙种异兽娜迦。
这群鲛人身着霓裳,手腕臂膀多处配饰明珠,伴随舞姿腾挪,忽有月光自大殿外透射进来。
月华洒落,像是给地面披上一层银色轻纱。
鲛女婉转歌喉中,逸出空灵乐声,若海潮翻涌,使人听之若身处月夜之下,面前便是潮起潮落的大海。
一舞结束,鲛人们像是退却的潮水,缓缓离去,不带一丝依恋。
场上的桌案后,几位南海水族长老如痴如醉,其中一名长老是第一次见识过鲛人之舞,不由得感叹道:“想来便是天上仙子之舞,也是不遑多让了。”
敖真也是第一次见识这鲛人舞,也觉甚美,跟他以前见过蛇姬舞、雀翎舞等风格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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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的车辇,早在数日之前从青乙海域出发,借助海中阵道,一早就来到了东海龙宫。
只是在敖丙来到龙宫的时候,东海龙王敖广有事上天,暂不在宫中,遂敖丙直接去寻了大太子敖甲。
敖甲是东海龙王与龙母所生,跟敖丙是一母同胞,其人身材高大,肩宽体阔,只是却穿着一身道袍,头戴木簪,手中还持着一柄拂尘。
敖甲早年间游历东海十洲三岛,听闻得了大造化,与一名道门天仙有了师徒缘法,遂从此作道门打扮。
东海龙宫,某一座法台之上。
敖甲趺坐顶端,面朝正东,一团紫色灵气在他鼻间,为其丝丝缕缕吞食炼化。
敖丙与古渊道人身在法台之下,各自坐在蒲团,精心等待。
古渊道人见那东海大太子修炼情形,心中震撼非凡,盖因他身为道门中人,可以明显察觉出敖甲这一修行之法,定是出自于大罗门下三清嫡传,而非是那等太乙散数!
想到这里,古渊道人心头火热,他出身寻常,只是机缘巧合下得了些许道法,之后行走四大部洲,谋求诸方机缘,这才得以侥幸成就仙体。
如此瞧得敖甲这等修行之法,心里说没有几分嫉妒,那便是欺心欺己。
他们两人在这里等待了数日,忽然见敖甲站起身来,手上拂尘一挥,那一团紫气化作一枚紫色水滴,滴入法台上一盏灯盏当中。
“啪嗒”一声,灯盏上燃起了紫色火焰。
敖甲睁开眼,转目看向法台下的敖丙与古渊道人,手掐道诀,道:“三弟,劳你久等了。”
敖甲的声音中正平和,听着就令人心情放松。
“大兄应该知晓小弟来意了吧?”敖丙拱手抱拳,躬身告罪,苦笑道,“小弟实不想因自己之事,为整个东海惹来祸害,可我一人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回家求见父王拿个主意。”
敖甲怀抱拂尘,缓步走下法台,一边走一边说道:“此事你半分错也无有,那哪吒搅扰海域安稳,你遣派夜叉探查,此应有之举。”
他走到了敖丙面前,伸出双手托在敖丙臂膀上,正声道:“你且安心,为兄自当为你上奏天界,祈请玉皇大天尊降罪哪吒!”
敖丙双眼瞪得老大,惊怖恐惧地看着敖甲,颤声道:“哥啊,你莫不是在吓小弟!哎唷!”
敖甲拿出拂尘,打了一下敖丙额头,道:“此乃正理!”
敖丙揉了揉额头,心道:“这固然是正理,但这三界之中可不是一个理就能说通的。”
哪吒固然搅扰水府,甚至现在还可以说是囚禁龙宫夜叉,就算是东海上奏天宫,大天尊又岂会对哪吒判什么大罪?
依敖丙来看,恐怕至多是闭门思过或者登门道歉,但日后两家的梁子怕是就此结下来了。
敖丙看着这一脸严肃的大兄,心里也是无奈。
这一位好是好,可就是太过古板,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
看起来还是得去寻二哥,这才能拿个主意。
“大兄,不知二兄在哪儿?”敖丙问道。
敖甲哦了一声,回答道:“你这些年在外镇守青乙海域,却是不知道。前些日,南海那边有一位表弟修成真龙之身,已算是南海大太子了。这几日二弟便负责此事,早就去了丘桑海那边,只等明日,便要将其正式录入族谱。”
南海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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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心心念念的二兄敖乙,此时正与敖真把酒言欢,好似两人才是亲兄弟一般。
鲛人舞后,有侍从奉送上诸多美味佳肴,其中不少是陆地上的物事,虽说算不得珍贵,但这些东西在海中少有,所以也看得出用心。
席间,诸人互相交谈,其中敖乙高谈阔论,展现出这一位东海二太子不俗的见识。
虽然敖真不如这一位二表兄见多识广,但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却很合格,时不时还发言附和,甚至是引导一下对方讲话。
一场宴席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
宴席已近末声,敖乙下了主位,走到敖真身边,牵起敖真的手,笑着说道:“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今日也别回去了,且抵足而眠!”
敖真见这二表兄此刻两颊飞霞,好似喝醉了在说胡话,于是半是开玩笑半是回拒,笑道:“表哥醉得厉害,怕不是给自己找了个晚上伺候你的小厮。”
敖乙爽朗一笑,指了一下敖真,道:“你啊!既然这般,为兄只能醉死过去了。快走快走!”
兄弟两人再是说笑了几句后,敖真便带着南海一众人离开了这里。
回了宫阙法驾后,敖真回了自己的殿室,令人沏了一杯丹露茶。
这一次宴席上,敖真倒是从这一位二表哥口中听到不少东西,不过大多数想来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只是……
海天宴?
敖真以前听说过。
这是四海龙族的一个盛会,也是一个老传统了。
千年一会,期间五湖四海的真龙都可以前来赴宴。
凡是没有参加过海天宴的真龙,年龄在“三十六岁”之下,在宴会上论法比斗,最终抉出一人,可以进入东海海眼之中,参悟龙祖大帝留下的造化机缘。
上一个一千年,便是西海的摩昂太子拔得头筹,力压群龙,进入海眼。
敖真细细地想着,他现在也是真龙之身,按照道理来说,已经是拥有了参与此宴的资格。
不过敖真现在成就还没有多久,根本没有多少本领,怕是参加了也只是浪费机会。
而若是下一个一千年,那个时候敖真就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真龙了,且经过千年修行,实力自然会增长不少。
更何况海天宴的上限是“三十六岁”,敖真的年龄刚好卡在一个微妙界限上,他完全可以在自己“三十五岁”的时候去参加。
敖乙有“二十七岁”了,修成真龙之身已有六百年,算得上是天才。
敖乙尴尬的一点在于,他若是这一次的海天宴不参加,下一次就会超龄了,所以他必须要参加海天宴搏一搏!
不过敖乙有没有想拉拢敖真,或者说拉拢一下南海龙宫的支援,敖真也是不好确认。
海天宴有个规矩,与会真龙可以选择一人作为帮手。
“事情也真烦。”
敖真叹了口气,端起沏好的丹露茶,轻轻饮了一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