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营地陷入了不正常的寂静。
斯卡拉把几位核心信徒聚在了一起——托卡、西耶、戈尔隆,还有几个他确信皈依最深、意志最稳的巨魔。
他们围坐在一块旧石板上,火光昏黄,神徽挂在他们胸前。
斯卡拉没有废话。
他说了他看到的壁画,那场蓝灰色的火,以及之后的再现。
他说了神徽发热的变化,说了方位、记忆、物件上的偏差正在扩大。
他说了他的判断:有东西在改变他们的现实,而他们自己浑然不觉。
这些话本不该就这么说出口。
不过他还是说了,因为他知道,再晚一步,他们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会忘却。
听完之后,那几位信徒都沉默了。
没有惊慌,也没有质疑。他们点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
托卡说:“我明天就在周围扎一个标志物,看看情况。”
西耶提议记录梦境,把每晚梦到的内容刻在木板上,好找出其中的规律。
戈尔隆则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神徽解下来放在火堆边,看着它在焰光中反射出的一圈圈光的涟漪。
他们交谈到很晚,才各自散去。
那一刻,斯卡拉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
第二天清晨,斯卡拉醒得很早。
天灰蒙蒙,远处云层翻卷得比昨夜更厚。
他走出营帐时,看见托卡正在吃早饭。
“什么时候立标志物?”斯卡拉问。
托卡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他:“我们昨天讨论过这事吗?”
西耶也在旁边,正像之前一样盯着伦诺克的骨符:“梦境记录?为什么要写?……我只做了个梦,挺乱的,没什么特别的。”
她看起来并非敷衍,而是真的不记得了。
斯卡拉脸色逐渐凝重,望向不远处的戈尔隆。
老兵正在磨矛,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冲他眨了眨眼:“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记得你也说错方向来着。”
斯卡拉什么都没说。
但他握住神徽的手却慢慢收紧了。
他们全忘了。
全部都忘了。
不是忘了细节,而是忘了昨晚本身。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干扰记忆,而是某种程度上的“剪辑”——把一段不在剧本里的对话直接从他们的记忆中剜掉了。
只剩下他自己还记得。
斯卡拉很清楚,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只有可能是因为神徽。
是他的主在保护他。
但他却帮不了自己的同伴。
风掠过山脊时,斯卡拉看向那些熟悉的脸。
他们还在笑,还在动手做事。
他们都还活着。
但他们正在变得不像自己。
最先变得更奇怪的是几个年轻的猎手。
他们轮换守夜的时候,每次都会绕营地巡逻三圈,毫不偏差——哪怕暴雪中也一样,就像被某种节律卡死。
一次戈尔隆好奇问他们为什么绕三圈,他们只是愣了一下,答不上来。
“我以为……我们'就应该'这么做。”
第二个异常来自几个负责做饭的巨魔,他们开始每天使用相同顺序的调料,连搅拌方向都保持一致。
哪怕某种原料没有了,也照样拿着空瓶撒上三圈。
西耶试着提醒过一次,但他们只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味道才对。”
接着,他们唱的歌也变了。
本来有两个随行的青年喜欢在傍晚边磨刀边哼老歌。
但现在,他们每天哼的,都是同一段旋律,慢得几乎像祭祀吟诵,而且从来不换歌词。
斯卡拉听了几次,发现那旋律根本不像祖达克的传统,更像是某种节拍的重复呼应。
像是在“校准”什么。
最后连托卡都出了问题。
他每天早上都会用骨刃雕刻一根木头。
没有人吩咐他这么做,他也从未解释缘由。
斯卡拉从远处观察,渐渐看出那木雕的轮廓——
一头雪豹,身姿伏地,尾卷如弓,鬃毛根根挑出,几乎可以肯定,那是雪豹洛阿·哈克娅的图腾像。
但图腾的面部,每次都刻不完整。
一开始只是线条模糊,后来干脆只剩下一块空白。
他雕得很慢,但很认真,眼神专注,像是在努力从记忆中挤出某个画面。
可每当他即将完成面部时,整个人就会变得急躁。
他会突然抬手,狠狠一刀砍进图腾。
“咔。”
然后又一刀,又一刀。
不带愤怒,也不带情绪,就像完成某个刻在骨血中的程序。
骨刃刮得木屑四溅,直到整尊图腾面部破碎,整根木头扭曲得不成形。
然后他站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碎块丢到火堆边缘。
第二天,他又拿起新的一根,开始重刻。
一连三天如此。
雕刻、毁掉、沉默,重复。
斯卡拉试图帮助他,但没有任何作用。
任何提示和唤醒都会被快速“剪辑”掉,托卡很快又会开始他的雕刻。
斯卡拉唯一能做的只有记录下这些行为。
他不再告诉别人这些异常,因为没有用。
只好默默将那些出现重复的人名字刻在一块骨板上,每天观察,看看他们的动作有没有变化。
结果三天下来,那些人一次都没有变过。
就像他们的人生被剪辑到一个短短的行为段落里,只能循环那几句台词、那几个动作。
斯卡拉知道,污染在加速。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骨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记得这些人“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自己,又是怎么确定自己……没变?
就在斯卡拉自己都有些陷入混乱的时刻。
事情变得更糟了。
那人出现得太自然了。
像是从营地某个角落顺着风雪钻出来的,裹着粗皮长袍,披着破旧斗篷,手里握着一根刻满符文的巫器,脸色苍老,额前缠着两圈青铜护绳。
巫医的装束,标准祖达克样式。
他正在和两名年轻猎手交谈,语速平缓,笑容温和。猎手们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还主动拿了食物递过去。
斯卡拉愣了一下。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安排任何外部巫医随队加入。
他向旁边的西耶低声问:“那是谁?”
西耶看了他一眼,像是听不懂:“谁?”
“那个老巫医。”
西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眨了眨眼,露出几分奇怪的表情。
“……你是说图克?你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