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正喊得血脉贲张，闻声转头，正撞见远处甲板上自家夫人那张含霜带煞、眼底却隐着一丝担忧的俏脸，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那股子癫狂劲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他讪讪地笑了笑，手脚倒是麻利，顺着栏杆“哧溜”一下就滑了下来。
回到舱室，门扉紧闭，也隔绝了外面的风浪喧嚣。
姜不寒面沉似水，眸光冷得想刀人：“顾怀！方才发的什么疯？嫌命太长？还是嫌宣宁侯府的脸面没被你丢尽？”
顾怀知晓自己方才有些中二，也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脸上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可眼底却还残留着未散的兴奋。
“咳……娘子，你听我解释。我以前看过一本西洋来的画本，叫……叫《泰坦尼克》！里面有个男的，抱着他心爱的姑娘，就站在大船的船头，迎着风浪张开手臂……书上说，那感觉，就跟真的飞起来似的！我刚才站在上头，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看着下面的河水……心想天地那么开阔，我就忍不住……想试试那‘飞’的感觉……”
姜不寒听到对方一本正经但胡说八道的解释，那原本粉嫩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又羞又恼的破口道：“你！怎么从小就不务正业！尽看些……些淫词艳曲、荒唐悖理的胡话本子！”
她斩钉截铁地把顾怀口中的“浪漫”钉上了“黄书”的标签，语气严厉的像是教书先生。
顾怀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但看着自家娘子羞愤的模样，那欠收拾的笑容里分明带着点小得意。
夜深人静的运河之上，万籁俱寂，唯有水波温柔拍打船舷的哗啦声。月光清冷如水，将甲板照得一片通明。
姜不寒躺在狭窄的铺位上，毫无睡意。
白天顾怀那癫狂的呼喊，和他描述的“站在船头像飞”的画面，像着了魔似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而自己却躲在逼仄的船舱内——她的心总是会向往的。
那感觉……真的像飞吗？风灌满衣袖，脚下是奔流的大河……会是何等滋味？
一个大胆的、近乎离经叛道的念头，悄悄钻了出来，在心尖上挠着痒。
姜不寒屏息凝神，侧耳细听。旁边地铺上，顾怀的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正沉。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衫，赤着双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悄然溜出舱门，来到了空旷无人的船头甲板。
月光下的船头，静谧得有些神秘。
河水在尖利的船首处无声地劈开两道白浪，滑向幽暗的河畔。
姜不寒回忆着顾怀的话，带着一丝紧张，小心翼翼地站到船首最前端的围栏边，略显僵硬地张开了双臂。
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拂过她的脸，鼓荡着衣袖，而船体随着水流微微起伏晃动。
她努力想抓住那种“飞翔”的自由感，可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危险，重心后缩，肌肉绷紧，动作别扭得像根随时会倒下的木头桩子。
就在这时！
“你这样不行！重心太靠后了！得往前倾点儿！”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她身后响起！
“啊！”姜不寒猝不及防之下本就勉强的平衡瞬间打破，身体猛地一晃，脚在微湿的甲板上一打滑，整个人竟直直地向船外那漆黑冰冷的河水中栽去！
“小心！”顾怀也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箭步猛扑到船舷边，双臂迅雷般伸出，死死抓住了姜不寒那只在千钧一发之际抠住了冰冷粗硬缆绳的手腕！
“抓紧我！别松手！”顾怀目眦欲裂，嘶吼着用尽全力，手臂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将悬在生死边缘的姜不寒从船舷外拖拽了上来！
两人重重摔倒在坚硬的甲板上，顾怀闷哼一声当了垫背。
姜不寒则狼狈地趴在他身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擂鼓，脸颊滚烫。
后怕、羞恼、懊悔还有在顾怀面前如此失态难堪的情绪，瞬间如决堤般淹没了她。
“你……你混蛋啊！”姜不寒又羞又怒，什么清冷自持全抛到了脑后，握起拳头，像雨点般砸在顾怀的胸口、肩膀上。
女人嬉闹般的力道不重，却满是委屈和发泄。
顾怀假装呲牙咧嘴地受着，等她气息稍平，才签过她都手，苦笑着开口：“好了好了，我的错我的错……吓着你了，娘子饶命。”
顾怀看着月光下姜不寒羞愤通红的脸颊以及凌乱贴在额角的湿发，心头莫名一软，那个念头再度冒了出来：“那个……真想试试那种感觉？”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我教你？保证安全。这里就咱俩，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偷学。”
姜不寒动作猛地一滞，狐疑又警惕地看向他。
顾怀用力的握住对方转身而去时的手腕，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没别的意思。就像……就像那画本里那样，站在船头最尖上，迎着风。你背对着我，张开手臂，我从后面扶着你的腰，帮你稳住重心，绝对摔不下去。就……试试？来都来了，不亏。”
他的眼神干净，带着点笨拙的期待，像极了献宝的小孩。
姜不寒看着顾怀眼中那份毫无杂质的真诚，又想起他这两日笨拙却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刚才那拼了命将她拉回来的瞬间……心中的恼怒和戒备，不知不觉消融了大半。
她沉默片刻，贝齿轻轻咬了下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重新站到船头最前端。
月光如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姜不寒背对着顾怀，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决然，缓缓张开了双臂。顾怀则站在她身后半步，双手有些僵硬地、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轻轻扶住了她那纤细却柔韧有力的腰肢。
隔着薄薄的衣衫，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两人身体都微微一僵。
河风骤然变得猛烈，瞬间灌满了姜不寒的衣袖，鼓荡起她的长发和裙裾！船首破开水面，带着一往无前的速度感向前冲去！
“看前面！别低头！感受风！”顾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鼓励。
姜不寒依言抬头。
视野在刹那间开阔！无垠的墨蓝天幕上，星河浩瀚流淌！两岸朦胧的田野、沉睡的村庄轮廓，在月光下飞速向后掠去！脚下，是奔腾不息、泛着万点粼光的浩荡长河！
风！自由的风！在耳边呼啸，拉扯着她的发丝和衣袂！
身体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被这疾驰的船带着，破开夜色，冲向未知的远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桎梏的自由感，一种拥抱天地、融入夜风的壮阔豪情，瞬间充盈了她的胸膛！
“啊——”一声短促而清越的呼声，不受控制地从姜不寒唇边逸出，带着纯粹的畅快。
顾怀感受到她身体的放松和那声轻呼，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得意和促狭：
“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比成天呆在屋子里爽多了？这叫……嗯，乘风破浪会有时，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他故意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土”味的真诚，“在我心里，这会儿抱着你，比那画本子里的杰克抱着露丝，感觉还要好上一万倍。毕竟……”
他紧了紧扶着她腰的手，想起待会儿要说的土味情话，自己声音都带着笑意：“你是我的全部。”
姜不寒的身体明显一僵，耳根在月光下瞬间红透。她这般打小舞刀弄枪的良家子，何曾听到过如此放浪轻浮的言语？
她没回头，也没反驳，只是腰背挺得更直了些，那迎着风的手臂，却悄然放松地舒展得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