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空中繁星点点。
月亮如同银盘,悬在白玉京的上空,月光如此璀璨,却也没能将星光夺去分毫。
月光和星光交织着落在冷宫。
形成了类似雾气一般的光华,在冷宫上方盘旋,给人一种冷宫并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整个冷宫,数十座独立宫殿,此时分外的安静。
宫门外,海大贵立于月光之中,望着冷宫的方向,蒙着白膜的眼睛衰弱无神,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是瞎子,又或者视力很差,相反,他的视力极其敏锐。
当然,靠的不是这一双肉眼。
九个拇指大小的婴鬼中的一个爬到了海大贵的头顶,望着冷宫方向,围墙上的法阵也不能遮蔽这婴鬼的视线。
又有一个婴鬼挂在他的耳垂上,荡着秋千之余,小小的耳朵不停抖动,正在侧耳倾听。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海大贵微蹙眉头。
平时这个时候,冷宫内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往往一晚上都不会消停。
这就是冷宫闹鬼的由来。
以前,虽然也有可怜人发疯,却是零星事件,像这段时间频繁发疯的几乎没有,在海大贵十几年冷宫管事生涯中,从未曾见到过,当然,他也从未见过那么多妃子贵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送入冷宫。
宫斗失败,故而如此?
不!
不可能存在这么频繁而激烈的宫斗?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那不重要!
十二岁进宫,到今年已经五十三年,海大贵能够活到这个年龄,没有被丢到城外乱葬岗,也没有孤单单地在都知监养老,御鬼境的实力并非最重要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一点也不多管闲事。
就像最近冷宫闹鬼,那些最近被打落冷宫的妃子贵人纷纷发疯,他也只是记录在案,交给了上面,上面没有动作,他自然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时候,一个穿着草绿色袍子的宦官从一侧走了过来。
草绿色袍子是八品,这个人是海大贵的副手之一,也是他不多的几个干儿子中的一位,只有十七八岁,也是最小的一个干儿子,两年前,收了他之后,海大贵就没有再收别的干儿子。
他自知时日无多。
“干爹,怎么没了声音?”
“会不会,娘娘们都……”
“要不要开门,进去看看?”
王小平忧心忡忡地说道。
沉默片刻,海大贵摇摇头。
“没有上面的话,一切照着规矩办,就算有错,那也是小错,若是坏了规矩,好事也会变坏事,坏事的话……”
海大贵转过身,立掌如刀,在自己的脖子那里划了一下。
“孩儿莽撞了!”
“多谢干爹教诲!”
王小平低下头,九十度躬身。
“下次别这样莽撞,在宫里,莽撞就代表着活不长……”
海大贵笑着说道。
王小平不知道做事不要坏规矩么?
他当然知道,之所以故意说错话,不过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满足海大贵,给干爹提供情绪价值。
海大贵不知道么?
海大贵当然知道。
但是,他会当做不知道。
这就是他和王小平相处的方式。
“干爹,今日,皇孙被送进了冷宫,会不会是被龙气压制,那个恶鬼不敢作祟?”
王小平轻声问道。
“恶鬼?”
海大贵嗤之以鼻。
宫里面会有恶鬼么?
当然有,他身上的九个婴鬼就是,所有的御鬼境宦官驾驭的恶鬼都来自宫内尚宝监的宝库,他们若是死亡,这些恶鬼还会被尚宝监回收。
说得直白一些,宫内的恶鬼都有编制。
也就不存在什么不被约束的孤魂野鬼。
“干爹,该怎么对待苍公公呢?”
王小平小声地问道。
问话的时候,他低着头。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海大贵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干儿子的眼神里面肯定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说的是苍公公,其实代指那个皇孙。
自己六十几,承受不了恶鬼反噬,离死不远。
除了脱凡境之外,不管多少强大的御鬼境,就算你能够驾驭好几个强大的恶鬼,寿元也突破不到人类极限,不管怎么苟,一百来岁就是顶峰。
王小平才十七岁,穿上了代表八品的草绿色袍子。
然而,在宫里面,八品什么也不是,再加上他拜的干爹是不中用的自己,前途一眼可见。
然而,不想进司礼监的宦官不是好宦官。
自己这个干儿子也有野心,也想往上爬。
今天说了那么多话,最后这一句才是重点。
他这是想要舍命一搏,烧冷灶?
“苍公公不可能一直守在皇孙身边,或许,应该安排一些人去照料皇孙……”
王小平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回荡。
“行!”
海大贵点点头。
“就交给你安排吧,最多两个人,一个宦官,一个宫女,必须是没有品级的白衣……”
“是!”
王小平点头应是。
“小瓶子,好自为之!”
海大贵瞄了王小平一眼,转身离开。
王小平抬起头,目送着海大贵的背影,眼神颇为复杂。
他不觉得自己的意图能够瞒过干爹,但是,如果像干爹那样一辈子苟且偷生,到了五六十岁才穿上蓝袍,之后在都知监养老,忍受他人的羞辱,他做不到!
怎么也要搏一搏!
在宫里,冒险是死,不冒险也是死!
他宁愿冒险!
……
苍青盘腿坐在台阶上。
他望着星空,貌似在出神。
在他的眼内,瞧不见半点沮丧和颓废,并没有那种从高峰跌落低谷再也难以爬起来的绝望。
女人头离开了腰间,悬浮在他头顶。
月光沿着丝线吊钩垂下,形成了一滴滴露珠,落在女人头仰着的面孔张开的嘴里。
主殿。
宽敞的大床中心,薛鄂睡得很香。
在头顶圆形穹顶画着的星海内,有一颗星闪烁着金光,那就是神孽,在冷宫游走一圈之后,破除了七个诅咒术法,吞噬了七个血影,体内杂质已经被净化了一大半。
说是神孽已经不怎么恰当。
它现在应该算是薛鄂的护身神将。
所以,薛鄂可以无需开天眼,这一次,他是真的进入了梦乡,毕竟,再是神灵,身体终究还是人类婴儿的身体,一天睡上七八个时辰完全没问题。
他睡得很香。
在行人司的某间院落,时安也睡得很香。
彷徨,不安,恐惧,害怕,神种在的缘故,这些负面情绪都被压制了下去。
“还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乡巴佬!”
透过小窗,瞧见睡得很香的时安,赵子敬撇了撇嘴,又补充了一句。
“长得真他妈的丑!”
随后,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