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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池碧水,几尾锦鲤悠闲摆尾。

“冯渊…黑云岭…”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如冰珠落地,“这已非一府一县之事。是有人,在我等卧榻之旁,点起了一把火。这把火若不及时扑灭,今日能烧薛蟠的腿,明日就能烧到金陵官仓,烧到扬州盐课!让江南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泥腿子看看,原来勋贵之威,亦可轻侮!”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长史:“传我口谕,备帖!请南安郡王、西宁郡王过府议事!再着人,速请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九省统制王子腾、荣国府贾赦过府!就说……本王得了几两极品的雨前龙井,请诸位同来品鉴。”

长史心头巨震,知道王爷这是要以四王八公之名,行雷霆手段了。他不敢怠慢,深深一揖:“遵命!奴才即刻去办!”

长安城的消息传递,快得如同御花园里穿花拂柳的风。

北静王府的帖子尚未送达各府,某些嗅觉极其灵敏的耳朵,已然捕捉到了那丝不同寻常的震动。

忠顺亲王府,后花园深处一座名为“听涛阁”的临水小轩内。

轩外假山叠嶂,流水淙淙,轩内却门窗紧闭,熏炉里燃着味道浓烈的龙涎香,压住了初夏傍晚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气。

忠顺亲王斜靠在一张铺着金线蟒褥的软榻上,他年约四旬,面皮白净,保养得宜,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间精光闪烁,透着与富贵闲适外表不符的阴鸷与算计。

他手中把玩着一对油光水滑的核桃,发出轻微的“咯啦”声。

下首垂手侍立着一个穿着半旧青缎长衫、面容精干的中年幕僚,正低声禀报着。

“王爷,北静王府那边,动静不小。先是南安、西宁两位郡王的车驾相继入了府门,接着史家双侯、王子腾、荣国府的贾赦也都被请了去。澄心斋灯火通明,密议了足有两个时辰方散。”

“哦?”忠顺亲王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却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水溶那小子,素来清高自诩,最不耐烦这些俗务应酬。今日倒好,把四王八公里能主事的几家都聚齐了?看来,金陵薛家那摊子烂泥,是真糊到他脸上了。”

他慢悠悠地搓着核桃,“黑云岭……冯渊……嘿,薛蟠那蠢货,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面!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更盛,“对我们而言,这倒是一盘好棋的开局。”

幕僚会意,低声道:“王爷明见。四王八公同气连枝,此番联手,必是雷霆万钧之势。南直隶的官军一动,那黑云岭弹丸之地,顷刻间便成齑粉。只是……属下斗胆揣测,王爷之意,恐不在区区山寇?”

“齑粉?”忠顺亲王嗤笑一声,将核桃往旁边小几上一丢,“本王要的是水落石出后的浑水!水溶他们想干净利落地剿匪立威?想得美!江南的税赋,盐铁,漕运,哪一样不是油水丰厚的肥肉?这些年被他们几家把持得水泼不进。这剿匪的差事,明面上是替朝廷除害,暗地里,还不是想借机把手伸得更长?把江南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再犁一遍?”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传话给我们在南直隶总督衙门、还有漕运总督衙门里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剿匪,是朝廷大义,自当全力‘配合’四王八公的调遣!粮草辎重,水路通畅,务必让官军‘顺顺当当’地开到黑云岭下!但是……”

他猛地回头,眼中寒芒毕露:“大军过境,最怕什么?最怕‘匪患’流窜!最怕‘余孽’未清!最怕……剿匪的将官们‘一时不察’,让那些刁民流寇‘裹挟’着良善百姓,冲击了官仓,或是‘误伤’了某些与四王八公不太对付的盐商、丝商!水溶他们不是要动刀子吗?好!本王就帮他们把刀子磨得更快些,让他们砍得更深些!砍得江南人心惶惶,砍得那些依附他们的豪商巨贾离心离德!最好……”

他阴冷一笑,“砍出几个‘意外’来,让那些自诩清流的御史们,有本可参!让皇上看看,他倚重的这些勋贵老臣,在江南是如何‘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

幕僚听得心头发寒,却不敢表露,只深深一揖:“王爷此计甚妙!属下即刻去办,定将王爷的‘心意’,准确无误地传达下去!”

忠顺亲王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软榻,又拿起那对核桃,慢条斯理地搓揉起来,仿佛刚才那番阴狠的谋划,不过是闲谈风月。

窗外,暮色四合,忠顺王府的飞檐斗拱在渐深的蓝黑色天幕下,显出一种沉沉的威压。

荣国府,东路院贾赦的书房“逸兴斋”。

此地与府中别处的富丽精雅迥异,透着一股子陈旧而阴鸷的气息。

紫檀木的大书案上,文房四宝俱是名品,却蒙着一层薄灰,显是久未动笔。

案头胡乱堆着些账册、古玩图谱,还有几件刚从库房倒腾出来的玉器、青铜小件,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着冷光。

空气中混杂着陈年书卷的霉味、淡淡的酒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暮年纨绔的颓唐与焦躁。

贾赦歪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里,脸色有些灰败,眼袋浮肿,显然这几日眠花宿柳未曾节制。

他手里攥着北静王府送来的帖子,翻来覆去地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那张保养尚可却透着虚浮的脸上,此刻交织着难以压抑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好!好哇!”贾赦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小几上一个粉彩仕女茶杯盖叮当作响,“天赐良机!真是天赐良机!”

他眼中射出贪婪的光,仿佛看到了成堆的金银和锦绣前程,“北静王爷亲自牵头,四王八公联手!剿灭区区一个黑云岭,还不是手到擒来?水溶贤侄……不,王爷这是念着旧情,抬举我贾家啊!”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清客单聘仁,一个惯会察言观色、长着两撇老鼠须的干瘦中年,连忙凑上前,谄笑着附和:“老爷说的是!这是王爷给咱府上天大的体面!此乃建功立业之良机!琏二爷那边……”

“琏儿!对!琏儿!”贾赦像被点醒,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这现成的功劳,不给我儿子,难道便宜了外人不成?”

他激动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里踱了两步,虎皮垫子拖在地上。“你去!立刻把琏儿给我叫来!让他把手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都给我停了!什么修园子买古董,统统放下!告诉他,他老子给他谋了个前程!跟着大军去剿匪!立了功,一个实打实的官身就到手了!省得整日里游手好闲,被二房那边压着一头!”

单聘仁连声应“是”,却并未立刻挪步,眼珠转了转,凑得更近些,压低了声音:“老爷,剿匪虽是大功,可刀枪无眼,琏二爷金尊玉贵的……依小的看,不如咱们府上也出些力?比如,让府上几位得力的家将护院,随军听用?一则护卫琏二爷周全,二则嘛……”

他搓了搓手指,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战场上,刀光剑影的,难免有些‘意外之财’……咱府上的人经手,总比让外人得了去强。再者,若能‘寻回’些薛家被劫的‘要紧物件’,在王爷和薛家面前,岂不更是大功一件?老爷面上也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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