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给顺鸿制衣厂的大门镀上了一层金边。
李默谢绝了赵志强请客吃饭的邀请，和小青一起准备返程。
他大老远就见到了龙子豪那家伙在厂门口等候，于是便朝小青交代了一句：“你等我一下，我见个朋友。”
“好的。”小青点头。
她还沉浸在十万件订单的喜悦当中无法自拔。
“默哥。”龙子豪朝他激动的挥手，并且一路小跑了过来。
“默哥，你真是来和赵经理谈生意的？！”
李默笑道：“那还能有假。”
“谈啥生意啊？”龙子豪很好奇。
在他印象里，赵经理无疑是属于那种分分钟几千上下的有钱人。
默哥不是摆地摊么……怎么会有生意能和他联系上？
李默笑道：“阿豪，我该恭喜你啊，你这两天估计得加班了，我刚给赵经理下了十万件的短袖订单。”
龙子豪脸色一黑，他听见“加班”这两个字脑仁儿都疼，不过……十万件？
默哥下了十万件短袖订单？！！
龙子豪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十…十万？默哥，你…你没开玩笑吧？十万件短袖，这得多少钱啊？！”
“也没多少钱。”
龙子豪语气急促，“默哥，你真的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出去顶多是摆个地摊，没想到做这么大的生意！”
李默摆摆手，“啥厉害啊，我纯粹是运气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默：“默哥，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踩缝纫机，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我想跟你混……”
李默心想：如果新档口开业，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龙子豪肯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主要是对方爱吃苦。
这年头，鼓吹“吃苦就能成功”固然是扯淡，但能踏实肯干的人，总归是良好品质。
世界上最无耻最阴险、最歹毒的赞美，就是用穷人的艰辛和苦难，当做励志故事来愚弄底层人。
“行啊，你想好了就行。”李默点点头，“后天下午，去唬门时装城那条街口等我。”
“真的？！太好了！”龙子豪一把抓住李默的手使劲摇晃：“默哥！我明天一早就去跟张秃子辞职！谁拦我我跟谁急。”
就在这时，又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厂门口，正朝着这边张望，正是寻小小和她的闺蜜齐佳慧。
显然，李默在车间引起轩然大波，又被赵经理亲自送出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寻小小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纠结，想看又不敢直视李默，眼神躲闪。
而泼辣直爽的齐佳慧则一脸八卦和好奇，拉着寻小小就快步走了过来。
“哎呦！这不是李默嘛！”
齐佳慧人未到声先至：“李默，你到底和赵经理谈的啥生意啊？我听说他脸都快笑烂了。”
她语气带着调侃和试探，目光却紧紧锁着李默，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寻小小站在齐佳慧身后，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耳朵却竖得老高。
李默还没开口，旁边的龙子豪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抢先一步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那当然，刚才就在赵经理办公室，我默哥一抬手就签了十万件短袖的大单子！十万件啊！”
龙子豪伸出两只手，夸张地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赵经理对默哥那叫一个客气，送出来的时候恨不得跟默哥拜把子了！”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签下十万订单的是他自己。
李默瞥了他一眼，自己本来不想这么高调，结果……有人替自己装逼。
莫名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齐佳慧脸上的八卦瞬间冻结，她那双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十…十万件？！”
“龙子豪……你开玩笑的吧？！十万件？！那…那得是多少钱？！”
龙子豪得意洋洋：“当然是真的！我默哥亲自签的合同，赵经理点头哈腰就差没喊爹了，这还能有假？”
“行了阿豪。”李默打断龙子豪还想继续显摆的势头。
这家伙越说越离谱，把人家赵志强说的就差没给自己当儿子了。
对于四百人的工厂来说，十万件订单真不至于让一个销售经理那么卑微。
如果是一百万件货……
赵志强：我就喜欢这种卑微的感觉，客户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叫一声爸爸很合理吧？
而此时的寻小小却是眼神复杂的看向李默，她以为对方离开顺鸿会混得更差。
或许会回来求自己，到时就可以高高在上的“原谅”他……
可现在呢？
现实给了自己一个最响亮的耳光，他不仅没有落魄，反而摇身一变，成了连赵经理都要巴结的“李老板”。
抬手间就是她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十万件订单！
李默跟齐佳慧和龙子豪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干脆利落的转身，带着小青朝着厂外的马路走去。
寻小小看着李默那修长的背影怔怔出神……晚霞漫天，绚丽得刺眼，却照不进她此刻灰暗冰冷的心底。
“呜……”压抑不住的抽泣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寻小小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
她猛地蹲下身，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小小？小小你怎么了？别哭啊！”齐佳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拍着她的背安抚。
“他凭什么……呜呜……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寻小小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怨恨，声音带着哭腔。
“自从那天早上，就因为我随口说了一句不想天天吃豆浆油条，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不仅跟我分手，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寻小小抽噎着，沉浸在自我构建的受害者逻辑里。
“他会帮我打好热水放在工位上，下雨天也会把他那把破伞给我……”
“他还会给我买银链子，虽然细了点，但他答应过以后要攒钱给我买金的。”
“还有去市区看电影，我说坐公交太挤了，他就会给我打一辆出租车。”
寻小小的控诉开始偏离轨道，暴露了内心真正的计较：
“我跟他在一起……图他什么了？图他有钱吗？他根本就没有！我就是图他对我好！”
“结果呢？就因为我抱怨了一句早餐……他就摆脸色给我看，一声不吭就辞工走人！现在好了，发达了，转头就不认识人了！”
她猛地抓住齐佳慧的胳膊，眼泪汪汪地寻求认同：“佳慧！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不是忘恩负义？我陪他吃了那么多苦头！他凭什么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呜呜呜……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齐佳慧听着闺蜜这一连串的哭诉和质问，眉头越皱越紧。
两人的感情她一直看在眼里，她就是女版龙子豪，曾经不止一次羡慕姐妹有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对象。
而且还又高又帅！
姐妹的这些话，听起来是委屈，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全是对李默付出的理所当然。
“小小……”齐佳慧看着她哭花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李默以前是对你好，这点咱都不瞎，可你想过没有？”
“他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给你买早餐、买银链子、偶尔打个摩的，那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了！你嫌豆浆油条吃腻了，他可能真就买不起别的更好的了！”
“你说你图他对你好，你又付出过什么？隔壁车间那男的强行要和小爽上床，不然就分手，你再想想，李默什么时候碰过你？”
“现在人家发达了，你又说人家忘恩负义？这逻辑不对啊小小！”
齐佳慧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人家穷的时候，你嫌弃人家没本事，早餐都嫌不好。现在人家靠自己闯出来了，你又嫌人家发达了没回头找你？”
“这……”寻小小被齐佳慧直接点破心思，噎了一下，哭声小了些，但还是不服气。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他不该这么冷漠……”
“冷漠？”
齐佳慧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刚才看你的眼神，跟看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小小，清醒点吧，人家现在不想对你好了。”
“可……可是……”寻小小还想辩解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有力的反驳。
齐佳慧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别可是了！”齐佳慧站起身，拉起还蹲在地上的寻小小，“分了就分了，人家现在是李老板了，跟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忘了他吧，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拍了拍寻小小沾上灰尘的裤子，看着闺蜜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无奈。
她知道，寻小小此刻的眼泪里，后悔的成分远大于所谓的“委屈”，但这种后悔，早就迟了。
“走吧，回宿舍洗把脸。”齐佳慧拉着失魂落魄的寻小小，转身朝厂里走去。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寻小小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自我编织的怨念中，久久无法自拔。
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李默消失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嘲讽般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