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重归死寂。
那股子搅动风云的凶威散了,只留下刺鼻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在冰冷的河风里,刮得岸边活下来的人骨头缝都发寒。
水底下,于生像一截烧透了的烂木头,慢悠悠地打着旋儿往下沉。
疼!
钻心剜骨,抽筋扒皮,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万一。
【神格根基:愿力粘合的碎瓷(极度脆弱)】
【引雷天赋:永久熔毁】
【状态:濒死(香火愿力强行维系)】
面板上那几行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一下下烫在他焦黑的魂儿上。
每一丝水流拂过他那身焦糊翻卷、鳞片掉光的烂肉,都像是钝刀子慢剐。
那点新得的“水域感知”,如今也跟蒙了十八层油污的破镜子,模模糊糊,时断时续,只能勉强“感觉”到自己正往河底的烂泥里陷。
“操,真他娘的赔到姥姥家了。”
于生连骂娘的力气都快没了,意识在剧痛和昏沉的边缘来回拉扯。
体内那点微薄的香火暖流,正死死糊着那些遍布魂儿里的蛛网裂痕,像最吝啬的泥瓦匠,用唾沫星子黏着快散架的破屋。
稍微动念牵引香火,这堆鱼肉就嘎吱作响,疼得他眼前发黑。
饿!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火烧火燎的空洞感,比伤痛更凶猛地啃噬着他。
身体在疯狂地渴求能量,修补这破烂摊子,可他现在这鬼样子,别说捕猎,连动一下鱼鳍都跟要了亲命似的。
浑浊的水里,几条胆大的小鱼崽子,试探着靠近这坨散发着焦香的烂肉。
于生冰冷的鱼眼珠子动了动。
吃!
必须吃!
不吃,这点靠信徒吓出来的香火,撑不了多久!
他强忍着剧痛,艰难地引动那点粘合身体的愿力,不是用来攻击,而是像最笨拙的渔夫,在身体周围布下一圈难以察觉的“粘滞”水流。
一条最靠近的傻鱼,尾巴摆着摆着,突然感觉身边的水变得胶水般粘稠,动作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
于生的嘴,艰难地裂开一条焦黑的缝,凭着最后一点本能,猛地一吸!
“哧溜!”
那小鱼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吸进了他那破风箱似的喉咙。
【食用“小型杂鱼”,获得微末生机。伤势修复 0.0001%】
面板上跳出的提示,寒碜得让于生想哭。
这点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
可身体深处,那濒死的细胞,确实贪婪地汲取着这一点点可怜的能量,反馈回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现在这种情况,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像一尊沉在河底披着焦壳的雕像,只余下一双冰冷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浑浊的水流。
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不知死活靠近的猎物。
每一次极其微弱的“水流粘滞”,每一次艰难到极致的吞咽,都伴随着身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
岸上,是人间地狱褪去血色后的凄惶。
“当家的啊!你让俺娘几个咋活啊!”一个婆娘扑在泥水里,死死抱着半截染血的粗布衣裳。
旁边两个半大孩子,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死死拽着娘亲的衣角,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宋铁匠默不作声,只是机械的扒拉着肥鲶鱼留下的废肉,双手被腐蚀的见骨,但他不敢停,嘴里嘟囔着:“等爹把你救出来,听话哦,细伢子!”他记得儿子就在这里面。
宋岩搀着他娘张氏,小妹紧紧抱着娘的腿,小脸煞白。
宋木匠...没了,就在铁头鲶那第一口吸力下,连同两个邻村的汉子,一起消失在那张无底洞里。
张氏蜡黄的脸上没了之前的死灰,却也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麻木和绝望。
病是轻省了些,可当家的没了,这天,塌了一半。
“都特么都别嚎了!”宋岩嗓子哑得厉害,眼睛通红,像头受伤的幼狼。
他抹了把脸,混着泥,掺着血和泪。
“嚎能把人嚎回来?先把能找着的...找着!给没了的人留个念想!”
“对,立冢,不能让我儿当孤魂野鬼。”那婆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攥着那半截血衣。
宋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河面上那滩漂浮着的焦黑色油污——那是铁头鲶最后的“残骸”。
他走到破庙跟前,如今只剩下一堆散架的烂木头、几块歪斜的石头和一个埋在沙里豁了口的粗陶香炉。
供品?
咸肉,黍米,甚至那条猪后腿和肥羊,全被那铁头鲶的泥腥死气污染了,蒙着一层恶心的黑灰色粘液,散发着和焦油一样的恶臭,早就不能吃了。
“这些咋办?”一个汉子看着那些金贵的吃食,心疼又畏惧。
“埋了!”宋岩咬着牙,父亲的离去让这个半大孩子一瞬间有了主见。
“沾了那畜生的邪气儿,碰都碰不得!挖深坑,埋远点!连同...”他指了指那滩焦油,“想法子,把那脏东西也弄走!不能让它脏了河灵老爷的水!”
提到河灵老爷,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浑浊的河水。
他们亲眼看见,是河里那道惨白的光,钻进了怪物的嘴,把它从里到外烧成了油!同归于尽!
“要不是你这崽子说有河灵,俺们会来这死地方吗?不来这地方也不会出这事情!”有汉子大声嚷嚷着。
“老李说得对,他们两个畜牲打架,坏了俺们这么多人的命!”另一个人附和道。
“闭嘴!”宋岩猛地吼了一声,眼睛死死瞪着说话的俩人,“要不是河灵老爷在这,你这老狗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宋岩话音未落,宋铁匠猛地冲过来,用那双不成样的手给他脸上来了一记重炮:
“河灵帮细伢子报仇了,老子特么干死你!”宋铁匠骑在他身上,双手不停的往他脸上招呼。
宋岩连忙抱住他,对着李二狗说:“还不快滚!”
李二狗忙不迭的爬起来,撒腿就跑,等跑远了,嘴里这才敢小声嘀咕:“他崽又不是我弄死的,打俺干嘛?”
......
活下来的人,带着满身泥泞和悲伤,收拾着家人的残骸。
一只破草鞋,半块磨得发亮的铜钱,甚至一绺头发,都被仔细的包了起来。
至于那滩漂浮的焦油,他们用长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忍着恶臭,用破瓦罐一点一点舀起来,埋进深坑里,用石头重重压上。
宋岩则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在那片被血水浸透的沙地上,尽可能地把属于破庙的木头和石头归拢到一处。
没有香案,没有神像,甚至没有像样的屋顶。
最后,只是在稍微高一点、还算干燥的沙地上,垒起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石头台子,把那个唯一还算完整的豁口粗陶碗,重新埋进台子前的沙地里。
“老爷...”宋岩跪在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石台前,把身上仅剩的黍米粒,哆嗦着放进那粗陶碗里。
“家里实在没东西了,这点冷饭您将就垫垫,等开春...等开春鱼多了,俺给您供大的!”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沾满了血泥。
张氏拉着小妹,也默默地跪在后面磕头。宋铁匠和少数劫后余生的村民,对着那小石台和浑浊的河水,深深地拜了下去。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敬畏。
一股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再次从这些幸存者身上溢出,跳进水面,艰难地穿透于生那几乎破碎的感知,丝丝缕缕地汇入他那布满裂痕的根基。
【香火 1(宋岩)】
【香火 1(张氏)】
【香火 1(宋铁匠)】
……
【当前香火:131/100(根基裂痕在愿力冲刷下,有极其极其微弱的弥合迹象)】
水底。
于生艰难地吞下第三条不知死活凑上来的小虾米。
这点香火,这点食物,对于他那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剧痛依旧。
饥饿依旧。
但岸边那简陋石台的方向,那丝丝缕缕传递过来的、混杂着悲伤与绝望的愿力,却像黑暗里一根微弱的蛛丝。
他焦黑的尾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冷饭...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