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后堂，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着几张带着酒气的油脸。
“老刘，你那边据点今天报上来的工分核完了？”一个穿着干净细麻布短褂的矮胖男人低声问道，他是后勤部的小管事李富贵。
被称为老刘的瘦高个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簇新的册子：“李哥放心！按您吩咐，赵五那帮夯货，今天累死累活，一人两分！记着呢！”他翻开册子，指着上面明显墨迹未干的记录。
旁边另一个负责清点入库的汉子凑过来，小声道：“李哥，这差额是不是太大了？按以前的规矩，他们今天干的活，少说一人也得十五分往上啊！咱这直接抹掉九成多。”
“你懂个屁！”李富贵三角眼一瞪，压低声音骂道，“上面发话了要扩张！要打仗！镇卫队、巡水队那帮杀才的工分能少吗？他们的香火、灵米能断吗？钱从哪来？不从这些只会刨地的泥腿子身上刮，从天上掉下来？”
他肥厚的手指敲着桌面，唾沫星子飞溅：“再说了，咱自己兄弟容易吗？起早贪黑管着这么大一摊子事，操心劳力，多记几分辛苦分怎么了？按时点卯，这都是规矩！按规矩办事，拿该拿的工分，天王老子来了也挑不出错！”
他拿起另一本册子，翻开一页，上面赫然写着：
【李富贵：辰时点卯，核验仓库，工分 5。午时检测新米，工分 2。申时巡查东三区据点，工分 8。】
【刘三狗（老刘）：辰时点卯，工分 3。午时检测新米，工分 2。未时核验开荒三队工分，工分 10。】
一天下来，啥重活没干，轻轻松松十几二十个工分入账，抵得上赵五他们在田里累死累活干十天！
老刘看着册子上自己的名字后面那一串数字，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还是李哥高明！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只要上面宋铁匠、王麻子那些大爷们工分没变，巡查使大人又忙着修炼，谁有闲工夫盯着咱这点小事？等真打起来，立了功，这点小钱算个球！”
“就是就是！”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昏暗的油灯下，映出了一张张贪婪的脸。
“来，喝！今儿高兴！”李富贵志得意满，拎起桌上的粗陶酒坛，给几人面前的破碗里满上浑浊的土酿，“跟着老子，亏不了你们！等攒够了工分，换了香火，咱哥几个说不定也能摸到入道境的门槛呢！到时候...”
“到时候，俺们也能当老爷了！哈哈哈！”老刘迫不及待地接话，仰头灌下一大口劣酒，辛辣的味道冲得他五官皱成一团，却又透出一股病态的兴奋。几碗黄汤下肚，酒气混着膨胀的欲望在小小的后堂里弥漫。
...
镇子西头，靠近河滩的“老渔头”酒肆，是苦力汉子们收工后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赵五、王老蔫几个蹲在油腻的条凳上，面前摆着一碟咸得要命的腌鱼干，打了一壶酒，掺着水给每人倒了一碗。
门口老刘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满脸通红。
“哟！五哥蔫哥！蹲这儿数星星呢！”老刘喝的舌头有点大，一屁股坐在赵五他们旁边的空位上，油乎乎的手拍在桌上，“咋就吃这玩意儿？抠抠搜搜的！来，今儿刘爷高兴，请你们喝一碗！”说着就要招呼店家。
赵五眼皮都没抬，闷声道：“谢了刘爷，喝不起，也没那个命。”
“啧！瞧你这话说的！”老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凑近了些，带着浓重酒臭的热气喷在赵五脸上，“工分嘛，省着点花，日子总能过！你看我，香火都换了两份，这玩意儿，还剩不少呢！”
“还剩？！”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把酒馆压抑的气氛烫穿了！
赵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刘那张油光满面的醉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啥？你香火还有剩？”
王老蔫和其他几桌的汉子也“唰”地一下全站了起来。酒馆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老刘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冷汗“刷”地就下来了，结结巴巴道：“没剩没剩，我喝多了瞎说的。”
“放你娘的屁！”赵五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布满老茧的大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揪住老刘细麻布褂子的前襟，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老子累死累活一天挣两分，连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你他妈点卯吃饭溜达一圈，香火还有剩？”
“打！打死这喝人血的王八蛋！”王老蔫抄起屁股底下的条凳就砸了过去！
“对！打死他！肯定有鬼！”
“查工分簿！老子要看看这帮龟孙子怎么记的！”
“后勤部！砸了后勤部！”
积压的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
酒馆里彻底乱了套。怒吼声和老刘杀猪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愤怒的汉子们如同狂暴的兽群，红着眼，押着着鼻青脸肿的老刘，浩浩荡荡冲出酒馆，举着火把奔着工分评定处杀去。
“开门！狗日的李富贵滚出来！”
“把工分簿交出来！”
“砸了这贼窝！”
砖头、石块雨点般砸向紧闭的门和窗。
镇卫队的人被惊动，急匆匆赶过来，却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看着一张张被怒火烧得扭曲的脸，连刀都不敢拔。
“反了！反了天了！”小楼里，李富贵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和砸门声，吓得面无人色，抱着那几本要命的册子缩在墙角，浑身筛糠般抖着，“快去找巡查使大人！找宋铁匠！要出人命了！”
楼外，群情激愤。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后面！库房窗户没钉死！”
精壮的汉子立刻扑向侧后方的库房。木栓断裂的声音刷刷响起，窗户被粗暴地撞开。火把的光芒瞬间涌入，照亮了堆积的物资和墙角抱着几本册子的李富贵。
“工分簿在这！”冲在最前面的汉子一眼就看到了李富贵怀里的东西，劈手夺过！
火光下，册子被粗暴地翻开。无数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墨迹未干的字迹：
【赵五：开荒五亩（劣地），工分 2。】
【王老蔫：清淤三十筐，工分 1.5。】
……
翻过一页，截然不同的记录跃入眼帘：
【李富贵：辰时点卯，工分 5。午时检测新米，工分 2……】
【刘三狗：未时核验，工分 10……】
“狗日的！！”
“喝俺们的血！吃俺们的肉啊！”
“打死他们！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