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沙滩河神庙前那块最平整的大青石，遭了殃。
宋铁匠那双手，抡铁锤练出的膂力，此刻全用在了一柄沉重的石凿上。
叮叮当当，火星四溅，石屑纷飞，他额头青筋鼓起，汗水混着石粉淌进脖颈，眼神却专注得吓人。
“劳动工分：开垦生荒地一亩，记十五分；搬运大石垒田埂十丈，记五分；引水渠清淤五十筐，记三分...”
他一边刻，一边哑着嗓子念，旁边王麻子拿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张粗糙的鞣制羊皮上歪歪扭扭地誊抄。
另一侧，李大娘带着两个手巧的妇人，用磨尖的骨针和韧草，将小块鞣制好的羊皮缝钉成册。
宋岩则绷着小脸，用细炭条在册子封面郑重写下三个大字——工分簿。
“绩效工分评定细则：田亩平整无大坑洼，引水通畅无淤塞...评定人：开荒使宋铁匠，巡水使宋岩，村民监督王麻子、李大娘...”宋岩念着，李大娘认真地缝。
庙墙根下，李瘸子缩着脖子，看着那逐渐成型的规矩，再看看自己那条瘸腿，眼神复杂。
伤残补助的条款也刻上去了，白纸黑字，有他一口饿不死的粮。
可那劳动工分栏里刺眼的高分，像针一样扎着他，他下意识攥紧了拐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又被更深的畏惧压了下去。
“老爷这规矩，细！真细！”王麻子抄得手酸，咧嘴笑道。
“往后谁干了多少活，该拿多少东西，全在这石头上、本子上记着！想浑水摸鱼，门儿都没有！老子这力气，总算没白费！”
他拍了拍自己鼓胀的粮袋，又瞥了一眼旁边李大娘那份，心里那点残存的不平彻底散了。人家清淤看苗，琐碎是琐碎，可也记在基础工分，里，该拿的没少，自己这大力气换来的劳动工分大头，更是实打实，公平！
李大娘也笑着点头，枯瘦的手指抚过刚缝好的工分簿：“是啊，心里亮堂！该是咱的，跑不了。”
于生蹲在庙顶，淡金色的绒羽在晨光里像镀了层金边。他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那些带着烟火气的议论，巨大的鸟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笼子扎好了，锁链也备下了。接下来，就是往里面填肉，养肥...”他意念冰冷地运转。
香火面板上，数字在缓慢而坚定地跳动。
【香火 7（信徒·王麻子）】
【香火 9（信徒·李大娘）】
【香火 3（信徒·李瘸子）】
...
【当前阶段香火进度：8950/10000】
快了！那部梦寐以求，能将他丹田里那几缕灰扑扑的下品气狠狠淬炼的上品功法，近在咫尺！
工分簿制度像一剂强心针，让碎沙滩这部刚刚差点散架的老旧机器，重新轰隆隆地高速运转起来。
东河滩的开荒队如同打了鸡血，汉子们吼着号子，锄头挥得虎虎生风，争着去啃那些最硬的骨头地。
田埂垒得笔直如线，引水沟挖得又深又宽，宋铁匠那双神赐之手仿佛不知疲倦，既是监工，更是标杆。
浅水区边缘，巡水队的半大小子们精神抖擞。
宋岩指尖萦绕的水流越发凝练，水鞭甩出去，抽在企图越界摸鱼的野孩子屁股上，又快又准，引来一片鬼哭狼嚎和岸上大人的哄笑责骂。
禁渔令成了铁律，浅水区的小鱼苗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成群结队。
学堂的沙坑边，也多了些变化。老秀才孙先生的戒尺依旧梆梆响，但王麻子、赵五这些下了工的汉子，不再只围着沙坑学“鱼”字“米”字。他们凑在一起，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争论着昨日自己干了多少活，按新刻在石头上的细则，该记多少分。
整个碎沙滩，弥漫着一股带着汗味和希望的蓬勃生气。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了那工分代表的粮和鱼以及老爷口中那缥缈却诱人的修炼机缘，拼命地干。
于生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发展环境：稳定，高效，可控。香火在持续产出，虽然缓慢，但根基在夯实。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堆积的芦苇杆镀上一层血色，开荒队收工了，王麻子扛着锄头，正唾沫横飞地跟赵五吹嘘自己今天又啃下半亩硬地，该加多少分。
李瘸子拄着拐，拖在队伍最后，低着头，脚步蹒跚。
“李瘸子！”负责今日绩效评定的黑脸汉子李壮，皱着眉头拦住他，指着旁边一片新垒的田埂：“这十丈田埂是你垒的？歪得跟狗啃似的！引水一试，好几处渗漏！按绩效评定细则，平整不达标，牢固不达标！这十丈的工分，扣一半！”
李瘸子猛地抬头，一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放屁！李壮！你...你公报私仇！俺腿脚不利索，垒慢了点，可石头都是实打实压下去的！咋就不牢固了？凭啥全扣？”他挥舞着拐杖，唾沫星子喷了李壮一脸。
“凭啥？就凭规矩！”李壮毫不退让，指着庙前大青石上刻的条款，“白纸黑字！大伙儿都看着！你自己看看，歪不歪？漏不漏？俺李壮做事，对事不对人！你腿瘸，该给的伤残补助一分不少！可这活没干好，绩效分就该扣！”
“你...你！”李瘸子气得浑身哆嗦，拐杖把地戳得咚咚响，三角眼里全是怨毒，“规矩！规矩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宋铁匠是你表叔！王麻子跟你穿一条裤子！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俺这瘸子！老爷！河灵老爷！您开开眼啊！他们欺负人！欺负俺这残废啊——”他猛地转向河神庙方向，嘶声哭嚎起来，声音凄厉。
这一嗓子，把刚散开的人群又吸引了过来。王麻子赵五等人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看着李瘸子。
“李瘸子！你少血口喷人！”宋铁匠分开人群，大步走来，脸色铁青。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那截田埂，又引了点水一试，几处地方果然渗水明显。
他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田埂确实没垒好！渗水！按庙前刻的规矩，绩效分扣一半！没冤枉你！”
“俺不服！你们串通好了！欺负俺！”李瘸子状若疯魔，挥舞着拐杖，竟要朝宋铁匠打去。
宋岩眼疾手快，指尖水流窜出，啪地一声缠住李瘸子的拐杖，将他拽了个趔趄。
“李瘸子！你敢对开荒使动手？”宋岩厉喝，少年人的脸上满是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