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喧嚣渐渐沉淀下去，宋铁匠和宋岩领着几个临时选出来的监督，在堆积的黍米袋和鱼篓前忙碌起来。
王麻子扛着自己那份明显厚实的粮袋，咧着大嘴，冲李大娘点头示意，李大娘抱着自己的基础份，也安心地笑了。
李瘸子拄着拐，领了他那份伤残补助加基础工分的口粮，虽不多，却足以活命，灰败的脸上好歹有了点人色。
于生悬停半空，冰冷的银色鸟瞳扫过这重归秩序的场面，心却沉得像河底压了万年的石头。
“香火，生产，真特么操蛋！”他脑子里翻腾着这两个字眼。
按香火贡献度分？李大娘们自然感恩戴德，把他当活菩萨供着。可王麻子这种实打实出大力的呢？香火未必最盛，贡献却最大。
长此以往，谁他妈还肯下死力气去开垦更硬的荒地，去风浪里搏命打鱼？都去琢磨怎么烧香磕头讨老爷欢心就完事了！
生产停滞，粮仓空了，鱼篓光了，香火？香火就是无根之木，大家一起抱着饿死！
按三工一补的生产贡献分。眼前矛盾是压下去了，人人有奔头。
可隐患更大！今天王麻子能为了不公平跳出来质问，明天呢？
等他们粮仓堆满，鱼干挂满屋檐，力气练得更足，脑子里会不会冒出个念头：
“这好日子，是老子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一网一网打出来的！关那鸟老爷屁事？他除了立规矩分东西，还干了啥？治点小伤？老子身强力壮，用得着他？”
这念头一旦生根，就是燎原的野火！香火？敬畏？狗屁！
老子自己就能活得滋润，凭啥供着你？等他们再得了修炼法门，翅膀硬了，于生仿佛看到未来，无数个王麻子、宋铁匠，眼中闪着挣脱束缚的光，拳头捏得嘎嘣响，指向他这个盘踞在碎沙滩上空吸血的大山！
“妈的，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还得让马儿心甘情愿给老子当牛做马，封建时代的官，果然不是人当的！”于生巨大的鸟嘴无声地咧了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金光教那套香火规矩又算什么？眼前这人心二字，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他巨大的翅膀烦躁地扇动，搅得下方河面波澜骤起。
......
“龟儿子方钧！说好的功法呢？十五天！他娘的两个十五天都过了！”这积压已久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于生在心里把金光教的官僚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功法不到，培养打手的计划就是镜花水月！没有足够强的打手，拿什么去外面抢地盘，抢人口，抢香火？光靠他一只鸟？累死也啃不下几块肉！
扩张！必须扩张！金光教的手暂时伸不到这燕国烂泥塘，正是他闷声发大财的好时候。
“修炼...”于生咀嚼着这两个字，既是解药，也是剧毒。
让他们修炼，就是给自己培养掘墓人！可不让他们修炼，靠一群泥腿子拿锄头去跟外面的妖魔鬼怪、邪神庙祝拼命，送菜都不够格！
“操！老子偏要玩这走钢丝！”一股狠戾之气从于生心底腾起，巨大的银色鸟瞳里寒光烁烁。
他俯瞰着下方脸上重新有了盼头的村民。
香火，老子要！生产，老子更要！
三工一补就是第一步，团结大多数，给他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公平和奔头。
让他们觉得，跟着河灵老爷干，有饭吃，有衣穿，有力气就有收获！这安稳日子，离了老爷我，谁来给？外面那些吃人的城隍山神？
等这公平的架子搭稳了，盘子做大了，修炼资源就是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
《小周天吐纳术》发！按工分换！按对碎沙滩的贡献换！想学呼风唤雨，想力大无穷延年益寿，行啊！
给老子开更多的荒！打更多的鱼！拉来更多信老爷的村民！立下功劳，功法、资源，老爷我敞开了赏！
“等你们一个个超凡了，翅膀硬了，想造反？”于生意念里冷笑，“那时候，老子早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老子有挂！有香火！有整个碎沙滩乃至未来更多地盘源源不断的供奉！你们修炼用的功法是老子发的，资源是老子赏的，离了老子这套公平的体系，你们上哪找这么安稳的修炼环境？上哪找后续的功法？”
“推翻老子？”于生仿佛看到未来的王麻子们，力量强大了，心思也野了，可当他们环顾四周——田是跟着河灵老爷开的规矩垦的，鱼是按老爷的禁令养的，修炼的法门是老爷赐的，安稳的日子是老爷这套三工一补维系的。
推翻了老爷，谁能保证下一个老爷不更狠？谁能保证这好日子还能继续？造反的成本和未知的风险，足以让大多数既得利益者掂量掂量！
“更重要的是，”于生鸟喙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等你们真觉得翅膀够硬的时候，老子早就不是现在的老子了！香火铸神躯，功绩换大道！等你们刚摸到掌气的边，老子说不定已经合气甚至窥见金丹了！想造反？老子一个指头碾死你们这群瘪犊子！”
“公平是笼子，利益是锁链，力量是压在头顶永远挪不走的大山！”于生意念翻腾，“老子就做这碎沙滩的土皇帝！给你们公平，给你们希望，更给你们永远翻不了身的敬畏！香火，公粮罢了！源源不绝的公粮！”
河滩上，最后一份粮鱼也分派完毕。宋铁匠抹了把汗，抬头望向空中神骏却沉默的巨鸟，嘶哑着嗓子：“老爷！都按新规矩分妥了！大伙儿都没意见！”
于生缓缓垂落巨大的鸟头，银色的瞳孔扫过一张张疲惫却带着踏实笑容的脸，意念如同冰水浇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服气就好！碎沙滩的规矩，立下了，就给老子钉死了！宋铁匠，宋岩！”
“在！”两人挺直腰板。
“给老子把三工一补的细则，一条条刻在庙前大石上！从今日起，每日干了什么活，得了多少工分，由各队监督记录，三日一小结，十日一大结，当众宣读，贴在庙墙！所有人，都可查阅，都可质疑！但有徇私舞弊、克扣工分、虚报冒领者...”
于生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振，一股凌厉的罡风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在空地上，炸开一片尘土，“这就是下场！轻则鞭笞劳役，重则...驱逐！甚至，神罚！”
“谨遵老爷法旨！”吼声震天，带着对新秩序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