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碎沙滩新修的河神庙基座。
那几块歪斜的石头和豁口粗陶碗搭起的简陋祭台上,香灰冷硬,红布条褪色,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岸上黑压压聚着百十号人,却死寂得能听见河风穿过破衣烂衫的呜咽。
宋岩扶着张氏站在最前,少年人腰背挺直,眼神却藏着茫然,不断投向死水微澜的河面。
宋铁匠蹲在人群外沿的泥地里,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新庙基石的缝隙,指甲缝里全是泥,那双曾被神光重塑的粉嫩手掌,此刻沾满污垢,微微颤抖。
两个月了,河灵老爷杳无音信,每月初一的发鱼成了泡影。
李瘸子拄着拐,嘴角撇得像烂鞋帮子:“哼,俺就说,这泥鳅精靠不住!指不定让哪路真神收去炖了汤!”
赵老汉闷头吧嗒旱烟,烟雾缭绕,遮不住脸上的愁苦。
突然——
哗啦!
一道巨大的银影破开水面,裹挟着千钧水浪冲天而起!不是优雅的出水,而是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砸在庙基前的浅滩上,泥浆碎石四溅!
“嗬!”人群爆发出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后退。
水花落尽,丈许长的银鲮巨躯赫然呈现!银鳞在阴翳天光下流转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脊骨如龙,透着如山般的厚重。
鱼头微昂,一双冰冷的鱼眼扫过岸上众生,那目光沉凝如铁,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威势,不再是往日虚张声势的亡命狠戾,而是沉淀下来不容置疑的威严。
“河...河灵老爷!”宋岩第一个反应过来,狂喜冲破喉咙,噗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泥水里,“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老爷在上!”张氏拉着宋穗慌忙下拜。
宋铁匠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光,死死盯着那巨大的鱼身,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象。
他踉跄着扑到庙基前,双手死死抱住冰冷的石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
“慌什么?”于生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直接在所有人耳旁炸开,压下了场面的骚动:“老子没死,也没跑!”
鱼尾在泥水里不轻不重地一拍,“啪!”泥点溅了前排几人一身,却无人敢躲。
“这两个月,”于生意念如铁钩,牢牢锁住每一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老子是去进修了!懂吗?进了金光上教的大门!拜了真神,学了真法,领了正儿八经的神职箓印!从今往后,老子这条碎沙滩的河灵,不再是野路子的泥鳅精,是名正言顺,有上教背书有规矩有章程的正神!”
神谕微光悄然发动,一点微弱却凝练的银芒在于生巨大的鱼头眉心亮起,银芒中,一道玄奥繁复的银色鱼形符箓虚影缓缓旋转,散发出不容亵渎的秩序气息。
这正是金光教护法灵兽的箓印投影!
“嗡——”岸上瞬间炸开了锅!
“金光上教?正神箓印?”李大娘惊得张大了嘴。
“俺滴娘!河灵老爷真牛逼啊!”虽然不懂,但王麻子就是觉得牛逼!
宋岩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混着泥水流下:“老爷...老爷果然是大造化!”
李瘸子撇着的嘴僵住了,拐棍拄在泥地里,眼神闪烁不定。
“安静!”于生意念如锤,狠狠砸下。纷乱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既然领了神职,就得按上教的规矩,按老子的新章程来!”于生鱼尾一摆,庞大的身躯在浅水里调整姿态,如同将军登台点兵。
“第一,捕鱼!”他意念斩钉截铁,水域感知瞬间覆盖浅滩,“从今往后,碎沙滩的鱼,不是谁想捞就能捞,想什么时候捞就什么时候捞的!每年五月初一到九月十六为禁渔日!这段时间之内,谁敢私自下网摸鱼,偷俺的鱼苗鱼种,就是坏老子的根基,断大家伙儿的后路!老子让他鱼鳞都捞不到一片!还要受罚!”
“嗡!”底下又是一片骚动。限制捕鱼?这不是要饿死人吗?
“第二,种地!”于生意念转向河滩东边那片常年被水浸泡长满芦苇的烂泥地:“瞅见那片烂泥滩了吗?那是宝地!老子以神力梳理地脉水元,以后那就是上好的水田!开春就种耐涝的黍米!宋铁匠!”
宋铁匠一个激灵:“老...老爷!”
“你那双手,打铁糟蹋了!从今天起,带着村里有力气的汉子,给老子开荒!把芦苇清干净,把田埂垒结实!这是咱们碎沙滩自己的粮仓!”
宋铁匠看着自己有力的双手,又看看那片烂泥滩,浑浊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一点光,嘶声道:“是!老爷!俺拼了命也把田开出来!”
“第三,管事!”于生的意念扫过宋岩和宋铁匠,“宋岩!你脑子活络,有点控水的本事,以后就是碎沙滩的巡水使!专管开渔日秩序,盯着有没有人偷捕!谁敢乱来,先拿水鞭子抽他!”
“宋铁匠!你是‘开荒使’!带着人,给老子把河滩变粮仓!”
宋岩和宋铁匠同时挺直了腰板,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微妙的权力感冲上心头,齐声吼道:“是!老爷!绝不负老爷重托!”
于生意念昂扬起来,巨大的鱼尾拍得水花四溅:“都听好了!这只是开始!等咱们鱼仓满了,粮囤尖了,老子带你们通商!跟下游的镇子换盐换布!让碎沙滩的娃娃有衣穿,让婆娘们有盐使!让咱们这穷水洼子,也他娘的过上好日子!”
这番蓝图描绘下来,大部分村民脸上的愁苦都消散一空,被一种混杂着期盼敬畏和难以置信的兴奋取代。
李大娘喃喃:“通商、换盐布、好日子,老头子,你走的太早了啊...”
王麻子搓着手:“乖乖,河灵老爷这是要带俺们翻身啊!”
“俺听老爷的!”宋岩第一个响应,声音带着破音的激动。
“听老爷的!开荒!种地!”几个汉子跟着吼起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然而,就在这片逐渐升腾的热切中,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冷水泼油,猛地炸开:
“放屁!通通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