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垂死者的脉搏,在巨大的屏幕上疯狂闪烁,每一次跳动都撕扯着地下室内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顾千寻点燃的无形怒火,仿佛来自无数个屏幕后的眼睛,穿透黑暗,灼烧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投票结束。】
【顾千寻:得票——最高。】
电子合成音的宣判,冰冷地盖过了所有无声的喧嚣。
顾千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律师式的优雅冷漠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最高”上。交叠的双手手指,指关节因瞬间的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一丝难以置信,混杂着被汹涌民意彻底碾碎的冰冷寒意,从他眼底深处掠过。他精心构筑的“完美犯罪”堡垒,竟在纯粹、原始的滔天愤怒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规则…终究敌不过人性最本能的杀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最后一句雄辩,或是嘲讽,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神父卢远山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见了这结局,又或者,他的心已随信仰一同死去。画家白夜停止了无声的嘶吼,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留下血痕,他死死盯着顾千寻,空洞的眼神里是刻骨的恨意和一丝…即将解脱的疯狂快感?钟鸣看着顾千寻僵硬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利用规则的屠刀,最终被更狂暴的规则外力量斩断。
陈齐脸上的激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断饕餮盛宴般的极度不悦和烦躁。他像鉴赏家看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被暴民砸碎,眼神阴鸷地盯着顾千寻,似乎想从他最后的崩溃中榨取一点补偿性的“滋味”。
【弹幕:死!死!死!】【司法屠夫!下地狱吧!】【正义虽迟但到!】【杀了他!】【神父和白画家…只剩两个了…】【陈变态好像很不爽?】
【淘汰执行。】
猩红光芒暴涨!死神的激光束,冷酷、精准、带着直播间亿万观众的滔天怒火,瞬间洞穿了顾千寻的眉心!
“呃…”
一声极其短促、几乎被淹没的闷哼。
他身体猛地后仰,撞在椅背上,金丝眼镜被震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摔在几步远的水泥地上,镜片碎裂。眉心,那个熟悉的焦黑孔洞出现,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升起。他脸上最后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混合着惊愕、不甘和一丝…被规则背叛的荒谬感中。那笔挺的西装,此刻只衬得他倒下的身躯格外僵硬和讽刺。
“啪嗒。”
眼镜落地的轻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三具尸体,风格迥异地陈列在惨白灯光边缘。癫狂的、崩溃的、冰冷的、优雅的…最终都归于死亡的同一种寂静。
【…………】【死了!】【活该!】【眼镜碎了…好讽刺…】【下一个!快!就剩三个了!】
【第六位讲述者:卢远山。】
灯光,如同最后的审判之光,“唰”地笼罩了卢远山。
强光打在他花白的头发、布满泪痕沟壑的苍老脸庞和那件沾满污渍的黑色神父袍上。他猛地一颤,像受惊的鹌鹑,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倒悬的十字架。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一种沉入深渊的绝望。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祈祷的词语。信仰的殿堂,在目睹了陈齐的变态、楼巍的疯狂、宋慈的扭曲、钟鸣的冷酷、顾千寻的亵渎之后,早已化为齑粉。
画家白夜蜷缩在椅子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道道血痕,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钟鸣看着卢远山彻底崩溃的模样,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等待最终审判的麻木。
陈齐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意兴阑珊地看着卢远山。这个老神父的恐惧是如此的…平庸。没有钟鸣的精密,没有顾千寻的冷酷,甚至没有宋慈那种扭曲的“爱”带来的特殊崩溃。只有纯粹的、被碾碎的绝望。这让他感到索然无味。
【弹幕:老神父…他看起来已经死了…】【他能讲什么?】【估计是猥亵儿童?神父老套路了…】【没意思…快点结束吧…】【白画家看起来快不行了…】【陈齐一脸无聊…】
卢远山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已被恐惧夺去了声音。终于,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种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破碎的声音:
“我…主的仆人…牧羊迷途的羔羊…传递福音与…救赎…”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深的自厌,“但我…我是…披着羊皮的…狼…不…我连狼都不如…我是…粪坑里的蛆…”
他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指节白得吓人,仿佛那是他溺毙前最后一根稻草。
“她叫…玛利亚…”提到这个名字,卢远山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痛苦、迷恋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伪善虔诚,“她…那么年轻…那么…纯洁…像初绽的百合…主最宠爱的孩子…她…她信赖我…把她的痛苦…她的迷茫…她的…罪(他痛苦地吐出这个词)…在告解室里…只向我倾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沉迷。
“她病了…很重很重的病…医生说…希望渺茫…她害怕…害怕死亡…害怕地狱的烈火…她向我寻求…主的宽恕…和…心灵的平静…”卢远山的呼吸变得急促,“我…我本该指引她…接受主的安排…安详地…回归主的怀抱…”
他猛地摇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但我没有!我没有!”他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憎恨,“我…我利用了…她的恐惧!她的虔诚!我告诉她…她的痛苦…是主对她…前世罪孽的惩罚!是…是涤净灵魂的火焰!她越痛苦…越能证明…她对主的虔诚!越能…洗刷她的罪!越接近…天堂!”
钟鸣猛地皱紧眉头,作为医生,他瞬间明白了这种精神控制的致命性!白夜停止了颤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卢远山,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弹幕:???】【精神控制?!】【利用信仰折磨绝症病人?!】
【畜生!】【玛利亚…这名字…我记得本地新闻…有个绝症女孩自杀…】【难道?!】
“我一遍遍…在告解室…在她病床前…向她描绘…地狱的恐怖…天堂的美好…”卢远山的声音如同梦魇的低语,“我告诉她…唯有承受这肉体的苦痛…拒绝那些…‘亵渎’主恩典的医疗手段…才能…彻底净化…才能…在最后的审判日…获得救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自我感动的“神圣”光芒,“我…我是在拯救她的灵魂!是在帮她…赢得通往天国的门票!”
“她信了…她那么虔诚…她信了…”卢远山的声音陡然跌落,充满了崩溃的哭腔,“她拒绝了止痛药…拒绝了最后的化疗…她咬着牙…承受着癌细胞吞噬的剧痛…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疼得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浑身冷汗…像从水里捞出来…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痛苦和…对天堂的…渴望…”
他双手死死抓住头发,用力撕扯着。
“是我!是我让她相信…痛苦是阶梯!是门票!”他歇斯底里地哭喊,“她最后…最后是活活疼死的啊!疼死的!”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里面…全是…不解…和…疼啊!!!”
他的哭喊在地下室凄厉地回荡,充满了自我毁灭的绝望和迟来的、巨大的罪恶感。
“她的家人…起诉我…说我精神控制…谋杀…”卢远山的声音虚弱下去,只剩下破碎的呜咽,“但…告解室的内容…是神圣的秘密…受法律保护…我引导她…是出于‘信仰关怀’…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法律…制裁不了我…”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点猩红,脸上是彻底的、被罪恶感吞噬的崩溃,“但主…主知道…我每天都在地狱里煎熬…这身黑袍…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灵魂…我…我早就该死了…早就该下地狱了…”
真相揭开。不是肉体侵犯,而是利用信仰、利用人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救赎的渴望,进行的精神凌迟!将一个绝症患者推向比疾病本身更恐怖的痛苦深渊,直至活活疼死!法律因其“信仰关怀”和“告解特权”而无法制裁,但这罪恶本身,亵渎了信仰,践踏了人性,其卑劣程度令人发指!
死寂。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死寂。宋慈的扭曲之爱尚有情感内核,而卢远山的罪恶,只剩下纯粹的、披着神圣外衣的、懦弱而残忍的伪善!
钟鸣闭上了眼,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癌症晚期疼痛的可怕,想到一个女孩被如此精神折磨至死,他感到生理性的反胃和愤怒。白夜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卢远山描述的痛苦眼神,似乎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叠了,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陈齐…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这种建立在自我欺骗和懦弱上的罪恶,充满了自我感动的虚伪和低劣的残忍,毫无“美感”和“技术性”可言。连“观察”的价值都没有了。
【呕…………】【精神刽子手!】【比顾千寻还恶心!顾千寻至少承认自己是恶棍!】【他还在装圣人!】【玛利亚!就是那个女孩!我记得!她家人后来疯了!】【告解特权保护了恶魔!】【投他!投他差!他讲得语无伦次!哭哭啼啼!】【对!故事毫无技巧!就是哭诉!投他!】
直播间的弹幕被极致的厌恶淹没。相比顾千寻激起的愤怒,卢远山引发的是更深沉、更广泛的恶心和唾弃。“伪善”、“蛆虫”、“精神谋杀”、“投死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许多人抓住他讲述状态崩溃、逻辑混乱、纯粹哭诉这一点,作为“故事最差”的理由疯狂号召投票。
卢远山讲完后,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只剩下细微的、濒死的抽噎。他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下一个祭品的命运,甚至…在渴望那束激光带来的解脱。
猩红的独眼,冰冷地注视着这最后的、卑劣的罪恶。投票倒计时,无情地启动。
这一次,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卢远山的“故事”,在内容上令人作呕,在讲述上混乱崩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符合“最差”的标准。死亡的阴影,如同他那件肮脏的神父袍,彻底笼罩了他。地下室仅存的三人(陈齐、钟鸣、白夜),都心知肚明,下一个倒下的,必然是这个崩溃的神父。
终结的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