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那声嘶哑的“阿杰死了”,像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捅进我耳朵里,搅得我脑浆子都跟着疼。
她整个人抖得像狂风里的枯叶,那张惨白的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还有半点平时那种清冷疏离的样儿?活脱脱一个被抽走了魂儿的破布娃娃。
楼道里死寂。
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还有窗外那没完没了的、温吞吞的雨声。
我他妈像个傻逼一样杵着,手里还捏着那支该死的录音笔,冰冷的金属硌得我掌心生疼。
操!真摊上大事儿了!
“死……死了?”我嗓子眼发干,声音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怎么……怎么回事?”
苏晚没回答,或者说她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只是死死攥着那个空垃圾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
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蜷缩在昏暗的墙角,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呜咽。
“操……”我又低骂了一声,不是冲她,是冲这操蛋的世道。录音笔里那些“还钱”、“伤害自己”、“别碰花”的碎片,和眼前这“人死了”的爆炸信息搅和在一起,在我脑子里炸成一锅粥。高利贷逼死人?情杀?还是更他妈黑暗的事儿?
看着她缩成一团抖成那样,一股邪火混着说不清的烦躁直冲天灵盖。老子自己都他妈在泥里打滚,一身烂账,吃了上顿没下顿,熬一晚上就挣五十块的命!凭什么?凭什么要撞破这种破事?凭什么要被卷进这种一看就血淋淋的麻烦里?
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吼。把录音笔扔给她,转身进屋,锁上门!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她苏晚是死是活,关你林屿屁事!你他妈又不是救世主!
对!就该这样!明哲保身!这年头,多管闲事死得快!
我深吸一口气,那潮湿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疼。弯腰,动作近乎粗鲁地把那支冰冷的录音笔塞进苏晚死死攥着垃圾袋的手里。她的手指冰凉,抖得厉害。
“拿着!”我声音硬邦邦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你……你自己的东西!”
说完,我直起身,看都没再看墙角那团颤抖的影子,拧身就去掏自己那串破钥匙。金属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就在门锁弹开的瞬间。
“呜……他……他们逼他的……”墙角传来一声破碎的、带着血沫子似的呜咽,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刚硬起来的心防上,“……跳……跳下去了……就在……就在那盆茉莉……面前……”
**嗡——!**
我拧着门把的手,僵住了。
茉莉……面前……跳下去了……
录音笔里那声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啪嚓”巨响,还有苏晚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噩梦一样瞬间在我脑子里炸开!不是摔花!是他妈摔人!就在那盆象征着她妈妈的茉莉花面前!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苏晚依旧蜷缩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只是攥着录音笔和垃圾袋的手,因为用力过度,骨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的身体不再仅仅是颤抖,而是一种濒临极限的、无声的痉挛。那压抑的呜咽,就是从她紧咬的牙关里,一丝丝、绝望地挤出来的。
操他妈的!
我猛地一脚踹在刚打开一条缝的门板上!破旧的木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重重撞在里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兀自摇晃。
巨大的声响把蜷缩的苏晚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那张糊满泪水的脸上,惊恐未退,又添上了一层更深的茫然和死灰。她看着我,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无名火在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烧得我喉咙发干,眼睛发涩。不是为了苏晚,是为了那个叫阿杰的、素未谋面的倒霉蛋!为了这把人往死里逼、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当着你面砸碎的操蛋世道!更为了……为了此刻蹲在墙角、抖得跟筛糠一样、连哭都不敢大声的苏晚身上,那股子他妈该死的、熟悉的绝望气息!
这味儿,老子太熟了!
跟北京胡同里黎露被暴雨浇透后那死寂的眼神一个味儿!跟河北筒子楼水房边沈默抱着破吉他时那空洞的麻木一个味儿!跟我自己兜里只剩几个钢镚、被债主堵在死胡同时的走投无路……他妈的一个味儿!
都是被生活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碾进泥里的味儿!
“操!操!操!”我连骂三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斑驳的墙壁上。粗糙的水泥墙面刮破了手背的皮,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但这疼,反而让我混乱暴怒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喘着粗气,瞪着墙角那个被吓懵了的女人,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别他妈哭了!哭能哭活人还是能哭来钱?”
苏晚被我吼得又是一抖,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只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像濒死的鱼。
看着她那怂样,我心里的邪火更旺,可那股同病相怜的烦躁也他妈更重了。我烦躁地扒拉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像头困兽一样在狭窄的楼道里来回踱了两步。湿透的裤腿贴在腿上,冰冷黏腻。
“死了……人死了……”我停下脚步,盯着她,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又像是在逼问,“那帮逼死人的杂碎呢?找你了?”
苏晚的身体猛地绷紧了,像受惊的刺猬,惊恐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抗拒的呜咽。
“摇头顶个屁用!”我烦躁地打断她,“录音里!你说还钱!还什么钱?多少?”我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缩成一团的样子。楼道昏暗的光线在我脸上投下阴影,我知道我此刻的样子一定很凶,像讨债的。
苏晚被我逼问得无处可逃,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攥着录音笔,指节白得吓人,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过了好几秒,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无尽恐惧的数字,从她颤抖的唇缝里挤出来:
“……三……三十万……”
三十万?!
我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气笑了。三十万!对现在的我来说,那是个天文数字!把我拆零卖了都不值这个价!可就是这三十万,逼死了一个人!现在,这要命的债,像条毒蛇一样,缠上了眼前这个除了哭只会发抖的女人!
“谁欠的?你?还是那个阿杰?”我咬着后槽牙问。
“……是……是我们……”苏晚的声音破碎不堪,“……一起……创业……失败了……借……借的……”
“借的?高炮(高利贷)吧?”我冷笑,直接撕开那层遮羞布。这种套路,老子听得多了!什么狗屁创业借款,最后都滚成要人命的高利贷!
苏晚没否认,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小,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他们……他们怎么找你的?”我追问,这才是关键!录音里那声摔花(人?)的巨响和尖叫,绝不是结束!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她急促地喘息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看她这副吓破胆的样子,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那帮人,肯定用了更下作、更恐怖的手段。恐吓?威胁?甚至……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我的脊背。妈的!这帮杂碎!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突兀的手机短信提示音,猛地从苏晚蜷缩的身体旁边响起!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楼道里,却像一颗炸雷!
苏晚像被高压电击中一样,整个人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捂住口袋,却因为抖得太厉害,手机直接从她松开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屏幕朝上。
幽蓝的光,在昏暗的楼道里亮得刺眼。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冰冷刺骨、充满恶意的小字:
“茉莉该浇水了。别忘了阿杰是怎么浇的。三天。钱,或者下一个。”
轰——!
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操你祖宗!!!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犹豫和自保!这他妈已经不是要债了!这是虐杀!是赤裸裸的、把人往绝路上逼、还要在你伤口上撒盐、在你恐惧的神经上跳舞的畜生行径!
我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苏晚那部还在发光的手机!屏幕上的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苏晚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墙角,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绝望的抽搐。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死灰般的恐惧,仿佛我手里拿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死死攥着那部该死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
冰冷的金属外壳传递着令人作呕的恶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温吞吞的昆明雨,此刻却像冰冷的铁幕,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天?钱?或者下一个?
下一个谁?苏晚?还是……谁他妈敢动老子眼皮底下的人?!
一股久违的、属于当年在苏州街面上混时的那股子混不吝的狠劲儿,混杂着底层挣扎者被逼到绝境的反噬怒火,猛地冲上我的头顶!去他妈的明哲保身!去他妈的自身难保!
老子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角那团濒临破碎的影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戾:
“听着,苏晚。”
她涣散的眼神因为我的声音,艰难地聚焦了一瞬。
“这事儿,”我晃了晃手里那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手机,一字一顿,像在赌桌上押上最后的身家性命,“老子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