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依旧垂着鱼竿,席地而坐,伴着淅沥夜雨,惹人困倦。
“今晚渔获如何?”
突然传来的柔美轻声,将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顾北惊醒,他抬起斗笠的前端,将整张脸完全显露出来,扭头朝着身后看去。
入眼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眸,一身被雨水打湿的白衣上沾满了泥泞。
不过来人却不在乎,身材修长的他为了照顾盘膝而坐的顾北,抖了抖衣襟下摆,席地而坐。
“程夫人?”
顾北愣了一下。
这人怎么和鬼一样,走道没声啊?
“大晚上的程夫人怎么有雅致出城闲逛?地上凉,坐这个。”
一边说着,顾北将竹笼中的一块儿席子递了过去。
程夫人接过竹席垫在屁股下面,打量着顾北脚边的竹笼,眸中带着几分好奇。
他拧了拧袖子上的雨水,从怀中摸出一壶桂酒,语气温婉轻柔似女子低语,娓娓言道:
“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
“倒是你这小家伙钓瘾真大,喝口酒热乎热乎?”
顾北倒也不客气,接过酒葫芦朝嘴中灌了一口,辛辣火热顺着食道流入胃中,他擦了擦嘴,随即朝着空荡荡的鱼篓怒了努嘴,一脸幽怨:
“哎,也不知道咋回事,一条鱼也没上钩。”
来人顾北倒是不陌生。
四年前,这漂亮女人来老龙城,在城东开了家胭脂铺,酿的一手好胭脂,就是她家的胭脂粉贵了些,但很好用,当奢侈品卖的。
至于名字顾北不清楚,只晓得街坊邻里都叫她程夫人,他也就跟着这么叫。
阿姐最喜欢她家的桃花胭脂,顾北悄悄攒了不少细碎银子,打算抽个时间买一盒送阿姐呢。
却不曾想大晚上的,能在这儿碰上。
一个女人心情不好,大晚上的来河边散散心,虽然奇怪了点,但估摸儿是手里有什么防身的家伙事儿吧。
“小家伙,你这竹笼子编的倒是精巧,我能看看吗?”
程夫人佯装不在意,朝着顾北脚边的竹笼指了指。
“我随手编着玩的,夫人对这个感兴趣?”
顾北一脸疑惑,这玩意儿随处可见,自己编的卖相也远比不上集市上的那些,但还是将脚边儿的竹笼递了过去。
程夫人摆弄着竹笼,眸子中闪过了一丝紫芒,溢出眼角后,如飘摇狼烟一般向上不断升腾,不过有这夜雨遮掩,却也看不真切。
继而便有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内气逐渐探入其中。
竹子确实是普通的竹子,编织的手法也不见其多精妙。
可怪就怪在,寻常的竹笼哪怕浸入一小撮内气,都会顷刻支离破碎瓦解。
如今手中竹笼不但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将他所探入其中的真气吸了个干净,竹条隐隐有几分剔透之感。
‘果真如此!’
漂亮男人的瞳孔瞬间缩了缩,一抹惊诧之意浮上心头。
这竹笼绝非凡物!
此前自己无心射向女童的那根银针,果真是被此物所挡住!?
漂亮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境。
他行走江湖多年,一身阅历自是非同小可,不是没见过一些神异之物,若此物乃是以非常手法锻造而成,他最多只当个稀罕物件,生不出什么兴趣。
可按照这顾家小子而言,这根本就是随手编织而成,用的也是寻常凡竹,难道是因为编这竹笼的竹条,恰好染了三分龙气?
这老龙城本就是处福地,其中机缘非福缘深厚者不可得,其中凡竹,生长些岁月,染了几分龙气也不是没可能。
而这顾家小子恰恰是大福缘之人。
倘若能借其之手,以其所编织的数个竹笼凝练成一身竹甲傍身......
程夫人的眸光闪烁,轻声笑道:
“这竹笼倒是编的巧妙,我很喜欢,不知小家伙可否割爱?”
瞧着顾北一脸狐疑的表情,程夫人的语气顿了顿,又是补充道:
“我还能白占你这小家伙的便宜不成?”
一边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方锦盒,递到了顾北的手中:
“就用这盒胭脂换如何?”
他清楚这竹笼的不凡,正如他所言,他也不屑占小家伙的便宜。
等价交换,这很公平。
“胭脂?”
顾北眨了眨眼,瞧着被塞到手中的锦盒,生出了几分兴趣:
“莫非是桃花胭脂?”
程夫人摇了摇头,含笑道:
“你想要桃花胭脂?”
“我倒是不想要,只是阿姐喜欢......”
“来时匆忙,也没带其他的脂粉盒,若是你喜欢的话,明日来我铺子,我再送你盒桃花胭脂就好了。”
顾北登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
“那可太贵重了,二两银子呢。”
这些日子自己卖鱼也才攒了一两多的银子,一个竹笼才能值几个钱?
果然,女人的心真奇妙。
能讨她欢心的东西,多贵都不在乎。
程夫人看着面前俊秀的少年,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拢了拢垂在脸颊处的湿发:
“你这小家伙倒是不爱占便宜,不像县衙门那孔方,一毛不拔,占起便宜来没够。”
顾北有些耳熟这名字,好奇道:
“孔师爷?我印象里街坊邻居都说他大方的很,出手阔绰,给起别人好处来从不手软......”
程夫人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北道:
“怎么?你这小家伙受过他好处?”
顾北摇了摇头。
许是因为见到顾北后心情好了不少,程夫人破天荒的话多了些,她看着顾北一脸认真的开口道:
“那最好了,小家伙你记住,天底下没有只取不予的好事儿。”
“嗯,你这竹笼我很喜欢,要是有多的,只管给我送来,我一样拿东西换。没有的话,也不强求......”
话语落下,程夫人起身,重新用红绸缎绑了绑散开的乌发,柔顺而下的头发,比之少女的秀发更为柔美顺滑。
幕如涂黑的雨夜,漂亮男人整个人如梦幻泡影,仿佛是在只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中添了一笔鲜红朱砂......
转身离去。
......
女人走了,顾北一脸的莫名其妙。
望着程夫人消失的背影,喉咙抖了抖,讶然道:
“莫非这程夫人是个高人!?”
今日所发生之事,可太像那些武侠小说中,遇到高人的剧情了。
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令人费解的事儿。
“看来得找个机会打听一下......”
他正了正脑袋上的斗笠,借着灯笼的微光,打开了程夫人送的锦盒,只见里面有四个小瓷罐,看起来异常精致绝美,仅这古鼎造型的罐子,恐怕就值不少银子。
顾北拿出一只罐子,打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出,里面却是满满一瓷瓶胭脂。
这胭脂明显是极其名贵的胭脂,仅是开塞的一瞬,香味便是荡满了河畔,若真是涂在女子唇畔,却也不知何等倾城......
“嗯,正好送阿姐了......”
顾北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是时候回家了。
瞧着空落落的鱼篓,眼神很快又变得幽怨了起来。
——果然没猜错,今晚还真是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