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过去了,雨雾逐渐消散,阳光重现照耀浙江。
阳光撒在马宁远身上,久违的温暖,让他很开心。
让他更开心的是,炸堤分洪,效果明显,新安江洪水快速下降。
短短一个时辰,水位就下降了一尺多。
若是按照这速度,再有两三个时辰,新安江洪水最危险时刻就过去了。
马宁远幻想着,杭州百姓听到他果敢分洪的消息后,万人空巷,举着万民伞来贺。
如此荣耀时刻,马宁远搜罗此生高光时刻,唯有考取举人可比。
可惜,他不是那一届的解元,也不是亚魁,更不是经魁。
看着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列,马宁远很羡慕。
他是乡试第二十二名,三考会试没过,便想着出来做官。
蹉跎数年,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知县。
若非胡总督赏识,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成为杭州知府。
在他的幻想中,他骑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
像状元郎一样,被民众簇拥着,来到布政使司。
站在布政使司台阶上的,是胡总督。
威严的国字脸,笑得很开心。
就像为他接风洗尘的那晚,有个孩子回答对了他的问题。
他笑得很轻松,仿佛所有的压力都没了。
马宁远不奢望,胡总督会褒奖夸赞他。
如果能说一句,“做的不错”,马宁远觉得死而无憾。
郑泌昌端出一身绣着锦鸡的绯红朝服,还有布政使司的大印。
他满怀欣喜地接过,入内室,从云雁换成锦鸡。
郑泌昌打着万民伞,马宁远身着布政使官服,向民众宣讲他的光辉事迹。
马宁远化身说书先生,每到精彩处,就会引来阵阵喝彩和掌声。
只是,这份幻想很快结束。
阳光出现没多久,乌云再次聚集,遮住蓝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也不知道,信有没有到胡总督手里。
信是到胡宗宪手里了,只不过不是马宁远写的,而是郑泌昌写的。
接到郑泌昌的信,草草看完,胡宗宪立马招来俞大猷。
点了一百骑兵,连夜向着新安江大堤赶去。
雨点模糊了双眼,但无法打湿软化胡宗宪的决心。
郑兆安听到,马车棚顶又响起滴答声,心情沉重郁闷。
这才放晴多久,又来一场雨,新安江两岸民众,能撑得过去么?
只要能活下来,他们将失去赖以生存的稻田,扭头被招进织厂。
中午时分,郑兆安回到杭州府,回到东二院。
撑着黑色油纸伞,郑兆安看到了小雨和春桃。
小雨脸色红润了许多,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
两腿晃荡,身体前倾,伸手接着屋檐掉落的雨水。
“回来了?”
小雨注意到了郑兆安,仿佛老夫老妻的熟悉,又有陌生路人的疏远。
“嗯,你会解梦么?”
郑兆安被那个循环梦困扰,想听一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二少爷,我来拿。”
春桃冒雨跑过来,从郑兆安手中接过两本书。
揣进怀里,弓着腰,挡着雨,又跑了回去。
“不擅长,但能解。”
小雨收回手,舔了舔手掌,在品尝雨水的味道。
郑兆安撑着伞,走过庭院,来到小雨身边。
她挪了挪身子,让出一半位置来。
春桃放下书本,立马端来椅子。
可见到二少爷,一屁股坐在了小雨身边。
她有些委屈,但还是把椅子搬了过来,放在一旁。
而她则坐回小马扎上,听着二少爷讲述。
郑兆安隐去了梦中的一些信息,例如那个鬼自称郑淮,二少爷已经溺亡等等。
听着二少爷光怪陆离的梦,春桃一头雾水。
她不知道鬼啊,奔跑啊,金光啊,代表着什么。
她双手捧着圆圆的脸蛋,只觉得二少爷好厉害。
在梦里遇到了鬼,他都不怕,还与之战斗。
若是换做自己,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小雨听完郑兆安的讲述,思索一番,开口道:
“你这可能是魂魄失守,真阴不定。”
接着,便是一堆郑兆安听不懂的理论。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幽精、尸狗、伏矢与梦境有关的魄,最为活跃。
“也可能是魄不安位,魂不摄魄。”
小雨说完,便解释两者的区别。
前者是七魄中的尸狗亢奋、伏矢受污,便会导致噩梦反复。
而魄的安定,需要真阴滋养。
至于魂不摄魄,主要在于胎光晦暗、爽灵蒙蔽。
导致三魂无法统摄七魄,导致魂魄涣散,梦境失控轮回。
解决办法也有一些。
例如佩戴刻有秘文的符箓,睡前诵持《净心神咒》,或者修行“存思”之术。
郑兆安心想,针对不同人群,道家还有不一样的方法。
不识字的,那就佩戴符箓。
识字的,就朗诵经文。
若是对道法感兴趣的,还有可以学习法术。
对于这个梦,郑兆安也有自己的看法。
在梦中被追赶,或是想要逃避现实责任,或是恐惧暴露弱点,或是有未解决的威胁。
总之,陷入被追赶的境地,一定有强大的压力。
而要解决它,直面困难,制定解决计划。
看看郑兆安目前的局面,完美符合情况。
想要改变这样的梦境,方法也有很多。
郑兆安刚参加工作,压力很大,让他总是陷入循环梦。
后来找到了正确的办法,也就慢慢适应了。
如今,这种情况再现,郑兆安认为原因是改稻为桑。
这不仅仅关系着父亲的未来,更是决定着他的生死。
纵然他想了很多办法,可具体实施层面,他无法掌控。
只能事前谋划,事后补救。
郑兆安努力读书,想要考取功名,就是在增强事中参与的能力。
再好的政策,最终会变形走样成什么样子,郑兆安需要多想。
这次解梦,也是对小雨的一次试探。
若是她说出的任何一个方法,和他所知的方法同名,那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我看你挺忙碌的,若是想真正解决它,你可以记录梦簿。”
小雨想了想,又给出了一个更贴合郑兆安实际的方法。
最简单的方法,是佩戴符箓,可小雨穷得一干二净。
若是着手去制作,单是材料,就要搜集很久。
至于采买外面的符箓,小雨能淘汰九成九。
且不说粗制滥造,大概率没有功效。
“什么是梦簿?”
郑兆安心里疑惑。
“记录梦的日记。”
小雨顺口解释道。
郑兆安缓缓转头,盯着小雨。
小雨看到郑兆安的奇怪举动,也是疑惑起来。
“你知道日记?”
郑兆安反问道。
“这个词,在南宋就有了,有什么奇怪的?”
小雨反问道。
郑兆安缓缓低头,他一直以为,日记是近现代才出现的词。
毕竟,最有名的日记,是写出来给人看的。
写出来的,还能叫心里话么?
下贱!
尴尬的郑兆安,用低头来掩饰。
就像上次,只能把脑袋沉入洗澡水里,掩饰尴尬。
小雨掩嘴轻笑,她刚刚,胡说的。
春桃看着小雨轻笑的侧脸,不由得看呆了。
有一种漂亮,会让女孩子也心动。
郑兆安缓解了尴尬,重整情绪,再次面对小雨。
“这是什么雨?”
郑兆安转换话题。
“春雨。”
小雨两眼笑成了月牙儿。
月牙撒下光辉,胡宗宪策马奔腾,照亮了一点点前路。
他不敢停,倒不是在乎马宁远,而是新安江两岸百姓。
毁堤淹田,这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命丧洪水?
朝廷的黑暗,只要他稍不留意,就会蹂躏贫苦民众。
天微微亮,跑死三匹马的胡宗宪,终于赶到了新安江大堤。
只是,看着已经是泽国的新安江两岸,他真想一鞭子抽在马宁远身上。
愚蠢,像倔驴一样,愚蠢的马宁远!
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立马指挥疲惫的军士,封堵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