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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59年,嘉靖三十八年立春,梅花刚落,天地一片灰白。

“老爷,二公子又发癔症了!”

春桃顶着寒风,跑得满头汗水,小脸如浙江淳安苹果一样红。

“去去去,老爷在忙,去找大夫抓药!”

身着皮袄貂裘的钱禄,一把拽住绿衣春桃,嘘声后,将她推走。

钱禄见春桃不走,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落到春桃手里。

春桃掂量一番,差不多有十两的样子,高兴地跑开了。

哎,该死的癔症,怎么就不把二公子带走呢?

时不时发病,到处要钱,单是从他这里,就支走了上百两。

钱禄叹息完毕,又兢兢业业地站到院子外。

寒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这个冬天比以往更冷。

院内书房中,清香缭绕,火炉正旺。

郑泌昌,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正在与按察使何茂才议事。

“老弟,上头来信了,最迟端午,必须推行改稻为桑!”

何茂才是正三品,可他在浙江经营时间久,是严党骨干。

郑泌昌虽然是从二品,但在浙江立足不过两年。

若非罗龙文举荐,他还不知道要任多久的知州。

加之花了大价钱,才为二公子求了一份亲事。

“我知道,可人心如水,民意如烟,根本捉摸不定。”

郑泌昌好听的气泡音响起,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如烟,你也看上那匹瘦马了?”

何茂才插科打诨道。

郑泌昌深深看了何茂才一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裤裆那点事情。

“你是布政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胖乎乎的何茂才端起茶碗,还没递到嘴边,又重重放下,反问道。

“正式命令还没下来嘛,容我再想一想!”

郑泌昌叹息一声,搭档了这么一只猪,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现在是正月,距离端午还有五个月。

“还想什么?你直接张榜盖印,严州府那六个县都改稻为桑,若有违抗,我就能帮上忙!”

何茂才凑上前,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狠厉。

他今天来找郑泌昌,一方面是传达严阁老、小阁老的命令,另一方面就是要将郑泌昌绑上贼船。

是,郑泌昌刚花了二十万两,为郑家二公子郑兆安求了一门亲事。

听说,未过门的小媳妇叫严秀娥,是小阁老管家严年之庶女。

郑泌昌刚上船,必须有所表示。

而眼下,改稻为桑势在必行,郑泌昌必须为此出谋划策,出人出力。

“改稻为桑是为了生丝,此事该与江南织造局杨公公商议一番。”

郑泌昌缓缓回答。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何茂才蠢劲儿上来了,他疑惑道。

“我们总该知道,杨公公要织多少匹丝绸,需要多少生丝。一亩地改稻为桑又能养多少蚕,出多少丝,需要改多少亩地?”

郑泌昌看着何茂才肥头大耳,眼里有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何茂才一拍脑袋,一脸恍然,确实如此。

“我管了几十年的刑名,政务的事情不了解,老弟多担待。”

何茂才赶紧找补两句,挽回他根本不存在的形象。

“我听说杨公公回京了,要不先把沈一石喊过来,他肯定知道要多少生丝。”

何茂才来回踱步,灵光一闪,建议道。

“他一个商人,能做这种决定?肯定不行!”

郑泌昌摇头否决道。

他是从沈一石处捞了很多钱,但谁不捞?

不捞就是异己,做官最重要的,就是和光同尘。

“杨公公回京述职,最多半月就回来了,我们还是等一等,顺便听一听宫里的意见。”

郑泌昌标准的气泡音,将何茂才打动,郑重点了点头。

他听小阁老的,小阁老听宫里的。

送走何茂才,郑泌昌将当值管家钱禄喊进来。

“刚刚什么事?”

郑泌昌取下乌纱帽,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问道。

“回老爷,二公子的癔症又犯了。”

钱禄恭敬回答道。

他是老爷的书童,如今老爷成家立业,他就成了二管家。

“请大夫抓药了么?”

听到这个事儿,郑泌昌更头疼了。

去年大暑,次子郑兆安意外落水。

待到仆人将之救起,他便开始胡言乱语,得了癔症。

请了名医,把脉吃药,整天嘟囔着,这不对,那不对的。

找了神婆,招了魂,喊了名字,依旧如此,毫无效果。

每过几日,便会发作一次。

以前还有大夫上门诊治,被郑兆安咬了几次,也没大夫上门了。

如今,只能靠以前的药方吊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一命呜呼了。

“走,去看看他吧!”

改稻为桑的国策还没头绪,这家事又来烦扰他。

不知何时起,屋外飘起飞雪。

走在雪地中,吱嘎吱嘎作响。

他们快到郑兆安居住的东二院,听到其中传来呼哈呼哈声音。

雪花飞扬,郑兆安身着单衣,正在蹲马步。

每当他要坚持不住时,便会呼哈呼哈地喊上两嗓子。

护院教头手持细枝条,围绕着郑兆安,时不时调整二少爷的马步姿态。

春桃哈着红红的小手,躲在屋檐下。

“见过父亲!”

“见过老爷!”

郑兆安注意到老爹来了,并没有停下扎马步,问候道。

护院教头噗通跪在地上,向郑泌昌问好。

“你不是犯癔症了么?”

郑泌昌看着与常人无异的次子,走过院子,站到屋檐下,问道。

钱禄则轻轻拍去老爷身上的积雪,随后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

春桃早已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大气不敢喘。

“癔症就是一阵,喝了药,也就好了。”

郑兆安边说,边坚持扎马步。

郑兆安穿越过来,同名同姓。

别人是八岁的年龄,二十五岁的身体。

可他倒好,二十五岁的年龄,八岁的身体。

而且原主身子骨弱,需要不断熬练培元。

“先生留下的功课可完成了?”

郑泌昌听此,关心起学业来。

“我是要考进士的,不需要你督促。”

郑兆安霸气道。

“钱禄,去账房给他支三百两银子,应该够吃三月的药了。”

郑泌昌很满意郑兆安的表现,吩咐道。

“父亲大人,改稻为桑开始了么?”

郑兆安见郑泌昌要走,主动问道。

“此乃国策,不是你可以置喙的!”

郑泌昌内心轻叹,自那次溺水,郑兆安就老成持重,完全没了一个孩子的天真烂漫。

看看大儿子郑兆康逃学玩泥巴,再看看二儿子郑兆安,他有点担忧他们的未来。

“你们都退下!”

郑兆安停下扎马步,挥退众人。

钱禄看了一眼老爷,也跟着离开院子。

“父亲大人,最多两年,你问斩,我们流放。”

郑兆安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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