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中,依偎在朱衡怀中的杨琳却轻轻抬起头。她眼中的冷厉早已消失不见,重新盛满了水润的娇柔。她对着朱衡微微摇头,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无辜,声音又恢复了那甜软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委屈:“没有呢,大王。那些大人们…只是在跟臣妾开玩笑呢。臣妾胆子小,才被他们吓着了…”她说着,又乖顺地将头埋进朱衡宽厚的胸膛,只留下一双看似柔弱、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若有若无地扫过阶下那些面无人色的臣子,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嘲讽的弧度。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这女人…是在玩弄所有人的性命于股掌之间吗?
朱衡显然对爱妃的回答甚为满意,不再追究,转而问道:“众卿可有事启奏?”
片刻沉寂后,位于大殿靠后位置,身着墨绿色纹有古朴羽翼符文的巫妖长袍、一直沉默的身影,终于动了。正是蓝羽。他一步一步,从文官队列末端走出,步履沉重得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他走到大殿中央,那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咚”的一声,直挺挺地双膝跪倒!
这个动作,在刚刚经历了帝王怒火的威震殿里,显得格外沉重刺眼。
他缓缓抬起头。
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下带着深深的青黑。那双曾明亮如宝石、如今却只剩下空洞死寂的赤红妖瞳深处,仿佛正翻涌着三天三夜也流不尽的哀恸与来自地狱的火焰!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如同钝刀刮过砂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味和焦土的气息:
“臣…巫妖蓝羽…泣血叩告大王!”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悲怆。
“三日前…我巫妖一族世代生息的祖地‘幽影沼林’…被夷为平地…鸡犬不留…全族上下…七百六十三口…尽数…殒命!”蓝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鸣,他猛地抬头,眼中血光迸射,直射九霄般死死盯着御座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凶手!乃古元国人,吕天霸!此獠已成半神之躯,凶焰滔天!屠戮妇孺,灭绝族裔!我巫妖一族,为金刚国臣民数百年!我蓝羽,数日前尚奉王命,九死一生前往魔域探查神器下落!如今家园尽毁,族人皆亡!若非吾力有未逮,必与其死战至最后一滴血!臣,恳请大王!为我族枉死之魂!主持公道——!!!”
最后一句,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而出,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御阶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血痕隐现。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的死寂笼罩着整个威震殿。
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因妖妃僭越而起的喧嚣与因帝王之怒而生的恐惧,此刻都被这血淋淋的控诉带来的震惊所取代。半神之怒?灭族之祸?这超出了大多数朝臣理解的范畴。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犹豫响起,打破了寂静:“大王…此事…非同小可。”是太傅齐恪,他眉头紧锁,拱手上奏,“吕天霸虽行凶残暴,但乃古元国人,且其父吕天眾乃武林盟主,声势烜赫,修为深不可测…而今吕天霸本身更是已晋半神…若吾国直接介入…恐引发两国纷争,甚至招惹半神之怒!望大王三思…”他的话语充满了老成谋国的顾虑和一丝面对超凡力量的无奈。
“太傅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大臣也出列附和,“此事关乎重大,是否应传令边境,密切监察此人动向,暂不宜直接出兵讨伐?”
“况且…巫妖一族…”一个站在中列的低阶官员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本就行踪诡秘,多有非议…”
听着这些或顾虑、或推诿、或漠然的言论,跪在阶下的蓝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砖缝隙,指节泛白。那刺耳的“非议”二字,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早已破碎的心脏!一股滔天的怨愤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中奔涌,几乎要将他彻底焚毁!这就是他世代效忠的国度?!这就是他族人用鲜血换来的对待?!
“蓝爱卿,”御座之上,朱衡终于开口。他脸上不见喜怒,依旧揽着怀中的杨琳,仿佛在讨论一件寻常公事。“前番着你与征武王府的小南贤侄,深入魔域查探神器下落。魔域凶险,世人皆知。汝等未能功成,朕亦未加责怪。”他顿了顿,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叩两下,声音带着帝王的裁决,“这样吧,那吕天霸行此灭绝人伦之举,天理难容。传朕旨意:即刻发布海捕文书,全国通缉吕天霸!悬赏重金,凡有举报其行踪者,赏!告知天下,此人凶残暴虐,乃我金刚国之死敌!从今往后,严禁其踏入金刚国境半步!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蓝羽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悬赏通缉?
踏境者斩?
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对于一位已入半神境界的强者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这就是他为全族惨死所求得的“公道”?!连一个象征性的、出兵威慑的姿态都没有!
他的心,如同殿外的阳光映照不到的角落,彻底沉入了万古寒冰之中。
“臣…叩谢…大王圣恩。”蓝羽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他僵硬地伏下身,额头再次重重抵在那冰冷的地砖上,沾染了先前磕破的血迹。温热的血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混合着额头的血,滴落在象征王权威严的琉璃金砖上,却无声无息,激不起半点涟漪。
蓝羽那匍匐阶下的身影,如同墨绿色碑石,承载着灭族之恸,无声撞击着威震殿的金琉璃地砖。灭族惨祸的沉重尚在殿宇间弥漫,却无法完全压制金刚国那深植于骨血中的尚武本能。
当另一股截然不同的、裹挟着血与火气息的洪流奔涌入殿时,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狠狠拽向硝烟弥漫的西陲边塞。
“臣!西陲断刃关守明威将李锋!有十万火急军情奏报!”洪亮如惊雷炸裂的声音骤然荡开沉闷的空气,将所有目光引向黑甲覆身、仿若铁塔的李锋。他须发间凝结着风沙,重甲缝隙染着未褪的暗红血痂,胸膛剧烈起伏,压抑不住的激动几乎从眸中炸开。
“上冲要塞!大捷!”李锋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出鞘战刀般铿锵激越,“魔军十万之众,携焚天黑云,欲摧我边关!然二十二岁小将,单骑破阵!所过之处,魔血成渠!骸骨铺途!其刀卷刃而易,枪折而续,竟力贯长虹,独斩魔首十万级!此乃盖世神勇!国朝未有之奇功!吾王!请论功行赏——!!!”
“十万?!!”
太傅齐恪苍老的惊呼率先刺破死寂。他身形猛地一晃,手中玉笏“啪嗒”落地,回音在殿中空洞响起。那双洞察三朝风云的老眼,此刻写满了石破天惊的震撼与难以置信。十万魔军!那是足以让山河倾覆的铁蹄洪流!
沉寂一瞬,继而如九天雷瀑炸开!
“天佑金刚!神将在世啊!”一员赤面虬髯的老将须发戟张,激动得老泪纵横,以拳猛击胸口玄甲,发出沉闷巨响。
“二十二岁?斩魔十万?这是兵仙转世!战神再生!”文臣队列中亦有人失声惊呼,脸上布满震撼后的狂喜。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乃我金刚不坠之兆!中兴之辉——!”激昂的赞颂此起彼伏,朝堂化作沸腾的海洋。方才蓝羽带来的惨淡阴霾,被这铁血铸就的功勋之光狠狠撕开、驱散!每一个呼吸仿佛都裹挟着铁锈与捷报的气息。
就连一直如同冷铁雕像般沉默的征武王朱坤,那覆盖在玄甲下的魁伟身躯也微微前倾,面甲后的目光穿透空间的阻隔,仿佛正凝视着那传说中的战将,沉寂多年的血性都似被点燃,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炙热的激赏。
御座之上,朱衡猛地直起腰背!那张惯常带着慵懒玩味的脸庞,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铸铁,骤然点亮!他虽沉溺于温柔乡,但开疆拓土、扬国威于铁血战场,是刻在金刚国历代君王骨子里的图腾。魔军叩关之痛如同毒刺,此刻竟被一小将拔除,更胜雷霆!
“好——!”朱衡一声断喝,声震寰宇,他霍然起身,宽大的赤金龙袖重重一拂,“悍勇绝伦!旷古烁今!孤曾立誓,斩魔一万者,封裨将军,鹰扬开府!斩魔十万者,乃天授神将,当为三军楷模!”
“如此神将,天赐金刚!”朱衡目光灼灼,“速奏其名!”
“大王!此将名为——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