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青莲的异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青云宗外门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整整震荡了三日。
无数道或惊疑、或震撼、或贪婪、或忌惮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那间低矮破败的杂役房上。
执事堂的管事来了又走,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一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外门弟子,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杂役院附近徘徊,眼神复杂地打量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随时会冲出怪物的破门。
然而,那扇门始终紧闭着。
门内,苏砚对外界的一切喧嚣充耳不闻。
他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舔舐伤口的孤狼,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体内那片新生的、带着水墨氤氲气息的力量之中。
水墨丹青领域。
这三日,他无时无刻不在体会、熟悉、掌控这股源自异界歌曲意境的力量。
它并非狂暴的灵力洪流,更像是一种对周遭环境的“浸染”与“定义”。
意念所及,淡青色的水墨气息便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径一丈有余的、肉眼难辨却真实存在的奇异空间。
在这空间内,空气粘稠如墨,光线微微扭曲,带上了宣纸般的质感。
苏砚尝试着移动,脚步落下,竟感觉足下生出一股柔韧的托力,身姿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灵动,仿佛踏波而行,又似笔锋在宣纸上肆意游走,转折如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飘逸美感。
“凝!”
他意念微动。
领域边缘,一朵淡墨勾勒的莲花虚影倏然浮现,花瓣边缘流转着微弱却坚韧的青芒,将飘落的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迟滞、切割成粉末。
那并非实质的攻击,而是空间迟滞之力带来的效果。
“散!”
意念再转,莲花消散,领域内迟滞感消失,但那种如臂使指的掌控感依旧存在。
力量!虽然还很微弱,范围有限,但这股力量不再虚无缥缈,而是实实在在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它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抚平了部分肉体的伤痛,更点燃了苏砚眼中沉寂已久的火焰。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缓缓握紧。
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不再是虚弱的呻吟,而是力量凝聚的宣告。
“赵虎…还有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
苏砚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冰棱般的锐利,
“别急,快了。”
第四日,清晨。
青云宗外门演武场,人声鼎沸,气氛凝重而炽热。
巨大的青石广场中央,那块高达十丈、通体漆黑、散发着亘古苍茫气息的天道石碑,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矗立。碑体表面,无数繁复玄奥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仿佛蕴含着天地运行的至理。
石碑周围,早已被汹涌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正是问道日!
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甚至一些核心弟子和执事长老,都出现在了演武场的边缘高台或视野开阔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期待、紧张,聚焦在石碑前方那片预留的空地上。
一年一度的问道日,是宗门弟子鱼跃龙门的契机,也是残酷的淘汰场。
成功者,一步登天,光芒万丈;
失败者,轻则沦为笑柄,重则道途断绝,甚至当场身死道消!
人群按照身份和所属区域,泾渭分明地划分开来。
衣着光鲜、气息沉凝的内外门弟子占据着最靠近石碑的有利位置,神情或自信满满,或紧张忐忑。
而杂役弟子们,则被挤到了最外围的角落,穿着灰扑扑的短衫,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中混杂着卑微的渴望和深深的恐惧。
他们如同背景板上的尘埃,无人关注,却又不得不在这决定命运的关口,赌上性命一搏。
杂役丙院的区域,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虎站在最前方,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外门弟子青色劲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和那日被异象震慑留下的苍白。
他努力挺直腰板,目光凶狠地扫视着身后那群鹌鹑般缩着脖子的杂役,尤其是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个废物呢?苏砚那个废物呢?!”
赵虎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试图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该不会是吓得尿了裤子,不敢来了吧?哈哈哈!”
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立刻跟着哄笑起来,尖嘴猴腮的那个更是尖声道:“虎哥,我看他是知道今天必死无疑,提前找根绳子上吊了!省得脏了咱们青云宗的地界!”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噤若寒蝉,没人敢接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他们知道赵虎是在发泄,发泄那日被异象源头指向苏砚杂役房带来的恐惧和屈辱。
这三日,赵虎在杂役院的暴戾变本加厉,仿佛只有通过欺凌他人,才能驱散心头那抹不去的寒意。
就在赵虎的狂笑声和狗腿子的附和声最为刺耳之时——
“让让。”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在人群外围响起。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嘈杂的声浪,清晰地传入赵虎及其附近所有人的耳中。
哄笑声戛然而止。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布杂役短衫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苏砚。
他走得很慢,脚步甚至有些虚浮,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额角和嘴角的淤青尚未完全消退,左眼还有些肿胀。
整个人看上去,比三天前更加狼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当他抬起头,那双唯一完好的左眼扫视过来时,赵虎和他那两个狗腿子,却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猛地一僵!
那眼神!
不再是往日的麻木、隐忍或是绝望的愤怒。
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冷火焰!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
赵虎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一股寒意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他想咆哮,想立刻冲上去把这个废物踩进泥里,但苏砚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竟让他喉咙像是被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砚的目光在赵虎三人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赵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随即,苏砚便移开了视线,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碍眼的石子,径直走向了杂役弟子队伍中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位置。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演武场外围,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这个刚刚出现的、狼狈不堪的杂役身上。
有好奇,有鄙夷,有怜悯,但更多的,是那日目睹异象升腾之人眼中无法掩饰的惊疑和探究!
“他就是苏砚?那个住在异象源头的杂役?”
“看起来…平平无奇啊?甚至…更虚弱了?”
“难道那异象真的跟他无关?只是巧合?”
“哼,装神弄鬼!一个灵根都没有的废物,也配引起天道关注?”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赵虎听着周围的议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恼和恐惧交织,让他额头青筋暴跳。
他死死盯着苏砚那看似虚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废物!装模作样!”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狗腿子,更像是对自己打气,
“一会儿上了问道台,看你怎么死!老子等着给你收尸!”
问道仪式,在一位外门长老肃穆的宣告声中正式开始。
一位位外门、内门弟子,带着紧张与期待,依次走向天道石碑前方的“问道台”。
他们或神情凝重,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将自身感悟的武道拳意、剑道锋芒、丹道火种等“道”的雏形,引向石碑;
或取出精心炼制的符箓、法器,甚至誊写的功法残篇,以精神力沟通天道,寻求认证。
嗡鸣声时起时伏。
有人成功!
石碑光芒一闪,一道精纯的灵力光柱降下,灌入其体内,顿时气息暴涨,引来一片羡慕的惊呼。
成功者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但更多的人失败!
石碑毫无反应,或者光芒微弱一闪即逝。
失败者脸色瞬间灰败,有的踉跄后退,口鼻溢血,精神萎靡;
更有甚者,如遭重击,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当场昏死过去,被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拖走,生死不知。
每一次失败,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那些尚未登台的杂役弟子心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们的心脏,越收越紧。
角落里,已经有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甚至低声啜泣。
很快,轮到了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没有资格像正式弟子那样凝聚“道”的雏形,他们所谓的“问道”,更像是一种残酷的献祭。
宗门赐予每人一枚最低等的“引气玉符”,这玉符蕴含一丝微弱的、引导性的灵力。
杂役弟子需要做的,就是走上问道台,将这枚玉符按在天道石碑上,以自身微弱的精神力去沟通、去“引动”!
若能引动石碑一丝共鸣,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光芒,便算“问道”成功,有资格脱离杂役身份,成为外门记名弟子,获得真正的修炼机会。
若毫无反应…轻则精神受创,沦为彻底的废人,重则被石碑那浩瀚意志反噬,魂飞魄散!
这无异于用命去赌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
一个,两个,三个…
杂役弟子们如同被赶上祭坛的羔羊,颤抖着、哭泣着走上问道台,将玉符按在冰冷的石碑上。
毫无例外。
石碑沉默如山,纹丝不动。连一丝最微弱的光芒都吝于施舍。
“噗通!”
“呃啊——!”
惨叫声、倒地声接连响起。一个个杂役弟子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倒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彻底失去了光彩。
有的直接昏死,有的口吐白沫,身体抽搐。
绝望的气息在杂役弟子群中弥漫,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