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钟鼓余韵未绝,林间晨雾已被马蹄踏碎。李秀宁将最后一捆弩机装上马背,青纱下的脸色比晨霜更冷:“马三伯,你带一半兵器走北山小道,去扶风道与柴郎汇合。”她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枚刻着并蒂莲的银哨,“若遇险情,吹此哨,百里之内我的人会接应。”
独眼老者接过银哨,粗糙的手掌在哨身摩挲:“殿下,您和这位小郎君……”
“我们走南门,引开莲花会的人。”林越抢过话头,他注意到李秀宁包扎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你的伤不能再颠簸了,得找地方医治。”
李秀宁看了他一眼,没再争辩,翻身上马。白马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伤势,踏蹄时格外轻柔。林越握紧铁钎跟在马侧,晨光穿过竹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刚才在茅屋里,他用随身带的麸子和老猎户换了块伤药,那药味竟和现代的云南白药有几分相似。
“抓紧了。”李秀宁突然俯身拽他上马,白马猛地加速,冲出密林时,林越回头望见茅屋方向腾起一股青烟——是马三伯按约定点燃的信号,用来迷惑追踪者。
官道上渐渐有了行人,挑担的货郎、推车的脚夫,脸上都带着乱世特有的惶恐。林越伏在马背上,听见李秀宁低声道:“看见前面那队漕夫了吗?他们腰间系着蓝布带,是我安置在漕运司的眼线。”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十几个漕夫走路姿势异于常人,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短刃。刚要细看,李秀宁突然勒住马缰,白马人立而起,前蹄差点踢到路边一个卖胡饼的老汉。
“怎么了?”林越惊魂未定。
李秀宁没说话,目光落在老汉摊位上插着的草标——那草标用三茎野莲扎成,正是莲花会的标记!老汉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裂开一丝诡异的笑,袖口突然滑出一柄淬毒的匕首!
“小心!”林越抄起铁钎格挡,匕首砍在铁钎上,迸出一串火星。李秀宁同时出刀,短刀划开老汉咽喉,血珠溅在青纱上,洇出点点红梅。
周围的行人吓得四散奔逃,林越却注意到老汉倒地时,手里紧紧攥着半块胡饼,饼心里用指甲刻着个“安”字。
“安?”李秀宁捡起胡饼,指尖在刻痕上拂过,“大兴城里有个安业坊,是西域胡商聚集之地。莲花会的据点,很可能在那里。”她翻身上马,“我们进城。”
大兴城的明德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楼上的隋军士兵无精打采地倚着垛口。林越跟着李秀宁混在商队里入城,目光扫过城门洞两侧新贴的告示——上面画着他和李秀宁的画像,写着“钦犯两名,弑官拒捕,悬赏千金”。
“别慌。”李秀宁用面纱遮得更严实,从袖中摸出两枚竹筹递给守城兵,“这是吏部发的度牒,我们是去安业坊给胡商看病的游医。”
兵丁接过竹筹看了看,又盯着林越额角的绷带:“这伤怎么回事?”
“前日被乱兵抢了,挨了一棍子。”林越装作虚弱地咳嗽,“军爷行行好,我们只想换点药钱。”
兵丁骂骂咧咧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刚走进朱雀大街,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一队金吾卫正沿着大街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穿着明光铠,面容冷峻,腰间悬挂的金鱼袋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是屈突通!”李秀宁低声道,勒转马头拐进旁边的小巷,“他是隋炀帝的心腹,去年在河东大败过瓦岗军。”
林越回头望去,只见屈突通勒马停在告示前,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透过人群看到他们。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李秀宁的衣角,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别怕。”李秀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去安业坊,那里鱼龙混杂,正好藏身。”
安业坊果然如李秀宁所说,满街都是高鼻深目的胡商,店铺里摆满了香料、珠宝和西域乐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乳香和葡萄酒味,杂着突厥语、波斯语的吆喝声。李秀宁在一家卖琉璃盏的铺子前停下,用波斯语和掌柜说了几句,掌柜立刻恭敬地将他们引到后院。
后院有个小小的地窖,里面堆满了成箱的香料。李秀宁掀开一块地砖,下面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一套胡商的服饰和一袋碎银。
“这是我父亲早年经商时设的暗桩。”她递给林越一套赭黄色的圆领袍,“换上,别露出马脚。”
林越换好衣服,看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忽然想起原主阿爷说过的话:“乱世之中,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显眼的地方。”他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起来,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地窖角落堆着几个刻着莲纹的陶罐。
“这些是……”
“莲花会的人上个月刚寄存的,说是‘西域药材’。”李秀宁用刀撬开一个陶罐,里面滚出的不是药材,而是一枚枚用油布包着的火石——这是制作火药的必需品!
林越瞳孔骤缩:“他们要做火药?”
“不止。”李秀宁又撬开一个陶罐,里面是硫磺和硝石,“大兴城里有座启明寺,主持是前隋太史令,精通炼丹术。莲花会的人,很可能在那里私制火器。”
就在这时,地窖上方传来脚步声,一个操着突厥语的声音喊道:“阿罗憾,货都齐了吗?今晚子时要送进皇宫!”
李秀宁脸色一变,对林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吹灭火折子。黑暗中,林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头顶那人皮靴踩在地砖上的吱呀声。
“皇宫?”他用口型问道。
李秀宁点点头,指尖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仁寿宫。”
仁寿宫是隋炀帝在长安的行宫,位于城北禁苑内。林越想起史书上的记载,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就是在南巡前住在仁寿宫,后来被宇文化及弑杀。难道莲花会的目标是隋炀帝?
头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秀宁重新点燃火石,眼神凝重:“他们要在仁寿宫动手。屈突通今日进城,恐怕也是为了加强宫禁。”她看向林越,“你懂的那些‘奇思妙想’,现在能用吗?”
林越一愣,随即明白她是指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他想起历史课本里的内容,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们要用火器,我们或许可以……”他凑近李秀宁,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只见她眼中的忧虑渐渐被惊喜取代。
“好主意!”李秀宁拍了拍他的肩膀,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事不宜迟,我们得先去启明寺探探虚实。”
她从暗格里取出两张符牒,上面盖着鸿胪寺的朱印:“这是进出各坊的凭证,记住,见了僧人就说我们是来送‘西域贡香’的。”
两人刚要离开地窖,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声和女人的尖叫。李秀宁猛地推开地窖门,只见前院挤满了金吾卫,为首的正是屈突通!他手持马鞭,指着琉璃盏掌柜怒吼:“说!平阳公主藏在哪里?!”
掌柜吓得瘫倒在地,屈突通不耐烦地挥挥手:“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林越的心沉到了谷底,金吾卫已经查到这里了!李秀宁却异常镇定,将符牒塞回袖中,对他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回到地窖深处。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来?”林越低声问,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李秀宁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莲纹陶罐,眼神冰冷:“是莲花会告的密。他们想借隋军的手除掉我,好独占这批火器。”
金吾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后院门口。林越看着眼前的绝境,忽然想起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景象——安业坊的西角有个污水井,井口直通城外的龙首渠。
“跟我来!”他拽着李秀宁跑到地窖最里面,用铁钎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果然有个狭窄的通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这是……”李秀宁惊讶地看着他。
“赌一把!”林越率先爬了进去,“还记得刚才那队漕夫吗?龙首渠通着漕运码头,他们的人应该在那里接应!”
通道低矮狭窄,只能匍匐前进,污水没过膝盖,冰冷刺骨。身后传来金吾卫砸开地窖门的巨响,屈突通的怒吼声清晰可闻:“人呢?给我追!”
林越咬紧牙关,拉着李秀宁在黑暗中爬行,污水呛得他咳嗽不止。他不知道这条路是否能走通,也不知道外面是否有莲花会的人埋伏。
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知道,一旦被屈突通抓住,不仅他和李秀宁会死,李渊的起兵计划也会暴露,整个天下的命运,可能都会因此改变。
黑暗的通道尽头,似乎有一丝微光透来。
林越握紧了李秀宁的手,在心中默默念道:一定要活下去!
而在他们身后,大兴城的晨雾中,莲花会的黑影幢幢,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仁寿宫的深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