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时那种恶心感会随着时间增加越来越强烈。
上车不久商寅就被迫放空大脑,心无杂念的进入了睡眠。只有在睡觉时放松对身体的掌控,各种感觉没有那么清晰,眩晕感才会慢慢消退。身边似有似无的香味,也带着一种安宁的感觉,让他睡的越来越沉。
赵沐婉静静坐着,瘦削的肩膀已经传来痛感,她却不想叫醒熟睡的他。是不忍?还是不舍?她也说不清。
幼年时的她是有些自卑的,在亲戚家第一次见到从城里来的男孩,男孩也很瘦却很白很干净,笑起来很好看。然而那么好看的男孩子却带着黑黑瘦瘦,甚至有些脏兮兮的的她跟其他小孩玩,教自己跳皮筋,跳房子,还带着吃不饱饭的自己去偷黄瓜,是他让自己的童年终于不再那么枯燥无趣。
跟在他屁股后面肆意疯跑,跑过每一条小巷,每一块田地,不怎么出门的自己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他来喊自己出去玩。听他说城里的新鲜事物,城里认识的小伙伴,最后听他说:“你要好好学习哦,到时候去城里咱们一块再玩。”
然后他就消失了,小胖说他回了城里,他爸妈工作太忙才让他回老家读的书。现在不那么忙了,就把他接回了城里。那明年暑假他会回来吗?自己去了他家里,爷爷奶奶说他去了什么省,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也没听他讲过。
后来才知道那个什么省好远啊!那还能再见面吗?自己还是不知道。但是他说好好学习能去城里一块玩,自己就听他的了。他向来都是对的,要不是后来拿了全校第一,学校把学费免了,否则爸妈也不会熄了让自己辍学的念头。
再后来,被保送到市一高,镇上初中的校长都来到了家里,还给了三千块钱。那是爸妈第一次对自己笑,还做了好多菜,第一次被撑到不想动。爸妈终于觉得自己不是累赘,去镇上都要跟人炫耀,他们女儿成绩多好多好,学校都发钱!
去了城里的市一高,学校好大,教室人好多,食堂里好多肉!
又一次考试,又是第一,又免了学费,又得到了很多奖金,终于可以吃饱饭了。可是我没找到他。
又过了一年,听说隔壁班来了个转校生,可是关我啥事?
又快要放假了,真可恶啊,虽然爸妈对自己变好了,但是我不想回去。
又碰到他了,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果然没骗我,可是他好像没认出我,好难过,是他要我好好学习去城里玩的。
跟在他身边,听到了他说的傻话,跟小时候一样呢。可是他还是没认出我。
食堂里竟然还能碰到?相比较那最后一碗饭,说话不算话的他更让我生气。可是他说把“肉肉”分给我的时候我气就消了,好开心,他还记得我,虽然我名字他忘了。
……
“双湾到了,有人下吗?”司机的大嗓门打断少女的回忆。
“有!”赵沐婉赶紧说道,轻轻拍打商寅头发:“醒醒,下车了!”
商寅揉揉迷蒙的眼,接着鼻尖动了动:“原来这香味是你身上的啊?真好闻。”
少女脸颊忽地染上酡红,像极了车外的晚霞。羞恼的锤了他一下:“下车了!”
习惯的把背包搭在肩头,却忘了这侧肩膀被某人枕的生疼。赵沐婉咧了下嘴,刚想换一边,商寅就把包拿过去了:“我来吧,别给你累成高低肩了。”
赵沐婉没说话,笑意盈盈地,如小时候那般跟在他身边。
路过一条沟,赵沐婉指着旁边的树问道:“还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商寅看一眼,装模作样的想了一番:“不记得了。”
“你肯定记得!”赵沐婉笑道:“你想吃上面的野果就爬上去摘,结果摔下来了。爷爷奶奶气得要揍你,你怕丢脸让他们关着门打。”
“结果还不是你吃的最多!”商寅没好气地说:“我都不想提了你还说!”
说完也笑了。自己小时候在城里长大,然后在老家读了几年书,对乡村的很多东西都好奇的不行:掏鸟窝,摘野果,在池塘摸鱼,捅马蜂窝……活脱脱一个皮猴子。
两人边走边说边笑,都是对儿时的回忆。很快就到了外湾村口。双湾分为外湾跟里湾,两个村子跟旁边的田地都被一条不算宽的河包围着,所以外面都叫双湾。河上仅有的几个小桥也是通往别村的田地,因此想要出去只能走唯一的大路。
外湾村就是商寅爷爷奶奶在的村子,再往前走二里地的村子叫里湾,赵沐婉家就在那里。
“我送送你?”商寅问道。
“不用啦,就这么点路一会儿就到家了。爷爷奶奶肯定想你了,你赶紧去陪陪他们吧。”
“那行吧,有空我去找你玩。”
“嗯,我在家等你!”
商寅把包还给赵沐婉,回村了。刚看到熟悉的房子,就见一个微胖的少年跟几个玩伴在拍篮球。看到商寅,微胖少年停下动作怔住,有些不敢确信的问道:“寅子哥?”
商寅笑着点头:“是我。小胖你现在不胖了啊。”
小胖不好意思的说道:“胖子不好看,正减肥呢。寅子哥你啥时候回来的?还走吗?”
“才回来,不到高考不走了。你哥呢?”
“写作业呢。”
小胖跟他哥小时候都很胖,村里人都叫他们“二胖”。兄弟俩是双胞胎,只是长得不怎么像。那时候他俩就喜欢跟在瘦瘦小小的赵沐婉屁股后面。
跟小胖打过招呼,他推开门:“我回来了。”
……
晚饭五六个菜,很香。
他大口吃着,跟坐在门槛上的爷爷交谈,大多是爷爷问,问他去新学校习惯不习惯,同学友善不友善,有没有跟别人发生矛盾……这是对小辈的关心和照顾,他一一回应着,哪怕重复的问题他也会再次回答。
他有时看着跟家里通电话的同学,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我怎么没有叛逆期?然后就自吹自擂:“我这叫成熟!”
饭间谈到成绩,老爷子嘬一口烟,吐出大片白雾:“那个叫木碗的妮儿你还记得不?黑瘦黑瘦的,里湾的,去年夏天那叫一个风光。”
看着孙子好奇的眼神,老爷子笑道:“保送一高,还考个中考状元。成绩出来的时候好多车去她家,咱这边好多人都去看。”
商寅恍然大悟:“怪不得老邓说二年级的老师都认识她!”
“我记得赵沐婉他爸妈不是不疼她?现在该好了吧?”想到她的家庭,商寅问道。
“嘿,能不好?现在她一家都靠这妮儿长脸!这妮儿要不是上学不花钱还能领钱,早就撵出去打工了。”老爷子没啥文化,却明事理,对这样的爹娘很看不起。
“恁俩见面没啊,那妮儿也该高二了。”
“见了,一块坐车回来的。”
“恁俩那时候关系可好,你跟人小妮儿多学学。”
“知道啦。”嘴上如此说着,却并未往心里去。他对成绩没有太大的追求,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行。他唯一有点动力的也只有数学一科而已。每往上提一分都要多付出很多汗水,他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如今父母的生意都有了很大起色,去个差不多的大学读个管理的专业就是他现在的想法。
……
吃过饭,他打个嗝出去遛弯。回来的路上碰到邻居大伯家的“慧慧姐”,她放假回家了。好奇问了几句大学的生活,两人就各回各家了。
拿着澡巾去淋浴间冲澡,八九年没回来,农村变化挺大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砖瓦房变成了小楼房,破破烂烂的小学终于有了漂亮的院墙跟教室,最让他满意的还是——旱厕终于被淘汰了。小时候的他怕掉进去,宁愿挖坑埋了都不想蹲上去。
另一边的文妍已经洗了澡,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小区的人大部分都放假回了老家,此时安静的过分。她放下笔,揉揉眉心,终于还是被这份安静带来的可怕扰乱了心神。
“这安静的氛围,独居的女生,还真像恐怖片的前序。”她想着。
去接了杯水,打算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却被外面的一声猫叫惊得洒落大半。
终于忍不下去了,她拿出手机发了几个消息给认识的朋友求安慰,却都没有回复。
正当她悲观地想要睁眼守到天明时,一声“叮咚”终于打破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