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小凡与小白已经离开河阳城的时候,一道湛蓝遁光划破天际,稳稳落在城门外。
光芒散去,现出陆雪琪清冷绝尘的身影。
她一袭白衣胜雪,天琊神剑在晨光中泛着幽幽蓝芒。
陆雪琪抬眸望向城门上“河阳城“三个斑驳大字,神色如常地缓步入城。
街上行人渐多,叫卖声此起彼伏,却无人敢靠近这位气质清冷的仙子。
她步履轻盈地穿过长街,径直来到山海苑门前。
“哟,仙子您来了!”店小二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白影,连忙小跑着迎上前,“还是老位置?”
陆雪琪微微颔首,随小二上了二楼雅座。这是她每次下山必来的地方,临窗的位置能望见远处的青云山脉。
她将天琊神剑轻放在桌上,声音清冷:“一份清炖寐鱼,两个小菜。”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小二殷勤地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桌面,快步退下。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清炖寐鱼和几样精致小菜便摆上了桌。鱼汤澄澈,鱼肉雪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您还是这么喜欢这清炖寐鱼。“小二一边布菜一边笑道,“每次来都必点。”
陆雪琪执起竹筷,轻声道:“这个味道,难忘。”
小二闻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说起这寐鱼,前几日有位客官可真是行家。只是尝了一口,就知道这鱼是怎么做的,连寐鱼的来历都说得一清二楚。”
陆雪琪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
“那人...什么模样?”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指尖却微微发紧。
小二并未察觉异样,回忆道:“那位客官穿着蓝色衣衫,长得不算特别俊朗,但看着就让人安心,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对了,今早退房时,肩上还蹲着只灰色的小猴子...”
“啪“的一声,陆雪琪手中的竹筷断成两截。
她猛地站起身,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往何处去了?”清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急迫。
小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往、往南门方向...”
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湛蓝剑光已悍然冲破雕花木窗!天琊神剑载着那道白衣身影,如离弦之箭,撕裂长空,直扑南门方向!
桌上,鱼汤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断成两截的竹筷静静躺在桌沿,残留着主人指尖的温度。
陆雪琪御剑凌空,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神识全开,不放过下方每一寸土地。
南门外官道蜿蜒,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偶有行人商队缓缓而行。
“张师弟...”她轻声唤道,声音消散在风中。
一个时辰过去,方圆百里已细细搜寻一遍。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陆雪琪落在一条小溪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失落与焦急。
““终究还是慢了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天琊冰凉如玉的剑柄。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平息心底翻涌的情绪。
忽然,她注意到溪边泥地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旁边还有类似猴爪的痕迹。
陆雪琪蹲下身,指尖轻触那些痕迹。泥土尚带湿气,显然留下不久。
她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御剑而起,沿着溪流方向追去。
然而追出数十里后,所有痕迹都消失了。
陆雪琪站在一处山岗上,举目四望。
远处群山连绵,云雾缭绕,哪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恍惚间,陆雪琪一时怔住,许久未曾回神。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茫然瞬间攫住了她。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凝固的玉像,任凭山风吹拂,久久未能回神。方才追寻时的急切与希望,此刻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虚空。
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涂抹在天际,也将她孤峭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落寞。最终,她黯然转身。天琊神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化作一道孤寂的蓝虹,载着她,向着青云山的方向,破空而去。
夜幕降临,青云山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陆雪琪落在小竹峰上,望着满天星辰,轻轻叹了口气。
“师妹,你回来了。”文敏从屋内走出,
看到陆雪琪独自站在崖边的身影,关切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陆雪琪摇摇头,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般清冷完美,唯有眼角一抹微红泄露了心事。
文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师妹的肩膀。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
远处大竹峰的轮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那里,或许正有人同样望着这片星空。
陆雪琪握紧天琊,转身走向静室。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方才的失落从未存在。
只是地上那几滴未干的水渍,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已经远处的张小凡,不知道在他离开河阳城没多久,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为了寻他曾踏遍城中每个角落。
再后来,陆雪琪经常手持天琊,在熙攘的街市间穿行,清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与那人相似的背影。
最终,她驻足于山海苑前,望着二楼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久久未动。
经过数日跋涉,张小凡与小白回到了七里峒。南疆特有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竹楼间飘来阵阵药香。
大巫师的竹楼内,烫罐在火塘上咕嘟作响,散发出苦涩中带着清甜的气息。
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手持骨杖缓缓搅动浓汤,头也不抬地说道:“没想到,你竟这么快就来践行诺言了。”
张小凡盘坐在他对面,一身金族男子的服饰:靛蓝底色的对襟短衫,袖口与衣襟处绣着繁复的暗金色图腾纹路,腰间束着银线编织的腰带。
这身装束褪去了他过往的戾气与沧桑,衬得眉目清朗,仿佛融入了这片古老的土地,成了地道的金族青年。
“应承之事,自当践诺。”他伸手,拨弄了一下火塘中噼啪作响的柴薪,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平静无波的黑眸,深处却有历经沧桑后的沉淀。
大巫师停下搅动,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直视张小凡:“如此,金族未来十年的安稳,便托付于你了。”
“大巫师放心。”张小凡微微颔首,语气沉稳。
沉默在火塘的噼啪声中流淌。片刻后,张小凡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然则,我已退出鬼王宗。为免金族引来无谓的纷扰,往后……莫要再称我张小凡,或是鬼厉之名。”
“你要在此隐姓埋名,彻底斩断前尘?”大巫师布满皱纹的眉头紧锁,骨杖在陶罐边缘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脆响,带着一丝沉重的疑问。
张小凡的目光转向窗外。一株虬结枯死的老树旁,一丛嫩绿的新芽正奋力顶开泥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恰好落在那抹新绿上,生机勃勃。“仅是这十年之约内,暂且如此。”
他轻声道,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竹楼,望向不可知的未来,“十年之后……世事难料。”
“那老朽该称呼你什么?”大巫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抹新绿在光影中格外鲜活。
“陆沉舟。”张小凡收回目光,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在火光中一闪而逝,“叫我陆沉舟吧。”
“陆沉舟……”大巫师咀嚼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继而哑然失笑,“好一个‘沉舟’!你这是要效仿那古舟沉沙,静待天命流转?”
张小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接过大巫师递来的盛满红褐色汤汁的木碗,温热的碗壁熨帖着掌心。
他凝视着碗中倒影着自己平静眉眼的汤水,缓缓道:“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也是破釜沉舟,不再回头。”
苦涩与清甜交织的气息萦绕鼻端,碗中倒影的眼神沉静如水,仿佛过往种种,连同那个曾经的名字,都已真正沉入岁月的河床深处,静待新生。
屋外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小白拎着酒壶推门而入,发间新插的银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她身后跟着几个金族少女,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谈完了?”小白歪头看向张小凡,目光在他新换的服饰上流转,“这身打扮倒很适合你。”
张小凡刚要答话,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少女突然红着脸跑过来,将一串兽骨项链塞到他手中,又飞快地跑开了。
其他姑娘见状,纷纷掩嘴轻笑。
“看来我们'陆沉舟'很受欢迎啊。”小白揶揄道,特意加重了那个新名字。
张小凡耳根微热,将项链放在一旁的木几上。
大巫师见状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既然要隐姓埋名,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老人止住笑,正色道,“明日我便向族人宣布,你是我故友之子,因家中变故前来投靠。”
小白闻言挑眉:“那我呢?”
“你?“大巫师瞥了她一眼,“千年天狐还需要老朽给你安排身份?”
众人笑谈间,夕阳已沉入远山。
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那株枯树旁的新芽上。
嫩叶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向这个新生的“陆沉舟“致意。
夜色渐浓时,张小凡独自来到竹楼后的山坡。
远处七里峒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更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
他摩挲着腰间那根黝黑的“烧火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在想什么?”小白提着灯笼走来,暖黄的光晕染亮了她的裙角。
张小凡摇摇头:“只是有些不习惯...这个名字。”
“陆沉舟...“小白轻声念道,忽然笑了,“倒是比'鬼厉'好听些。“她将灯笼挂在树枝上,挨着他坐下,“不过,你真的甘心就此沉没?”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张小凡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星辰,许久才道:“不是沉没,是沉淀。”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那串兽骨项链:“那姑娘的一片心意,你真不要?”
张小凡无奈地看着她。月光下,小白的眼眸如同琥珀般剔透,里面盛满了狡黠的笑意。
“你留着吧。“他轻声道,“就当...替我保管。”
小白哼了一声,却还是将项链收入袖中。夜风忽然转急,吹得灯笼摇晃不止。
光影交错间,两人的影子在草地上纠缠又分开,如同命运交织的轨迹。
远处传来金族人祭祀的鼓声,浑厚悠远,仿佛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